饮过了依柳湖水,荼荼又领着吴缅尝了九色果,其中朱红色的冠花果儿甜味绝佳,又不使人生腻,吴缅吃了许多,又不做罢休的往衣兜里装了许多。
本以为接下来就应该是拜见一下荼荼的父亲了,毕竟自己居住在他人府上,必要的礼貌还是要的。荼荼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吴缅,然后摇摇头,直推着他进了一家成衣小铺。
说是一家店面却也牵强,只是围着一棵古树撑起了小帐,而衣裳都是凭挂在树杈上的,随风自动之间显得别具风情。
一个罩着素白布裙的女子笑着迎向二人,头上挽发的树枝让吴缅断定这应该也是一位以树类为元神的蒂族。荼荼笑着指了指吴缅,又抬头端详了一会儿树上展示的衣裳,向着最左边的那一套努了努嘴。
女子应了声,随即拍拍树皮,那古树的树杈竟然是在她的驱使下乖乖下延,直直地把衣服递到了吴缅面前,实打实吓了他一跳。
“谢谢艾叔叔了呀。”荼荼冲着树冠甜笑,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吴缅吃惊,并无风吹雨打之下,古树上的树叶沙沙自动,奏出似是人笑一般的声响。
“愣着做什么呀,还不快去换衣服呢,婉娘的手艺可是全族最好的,便是别人想穿有时也排不上号呢。”荼荼戳了戳吴缅的脑袋,催促着他去更衣,自己又向着女子走去,似是在低声询问着些什么。
等到吴缅换好新衣从里间走出时,婉娘又挥了挥衣袖,凝出一面水镜来,倒映出他的全态供他细看。
“不用看啦,很适合你的,我就说婉娘巧手吧,这衣服穿着显得你精神多了。”荼荼眯着眼坐在一旁的树墩上,一手托着香腮一手黏着一片青叶儿,“就是腰身有些大了,有些撑不起衣形来。”
婉娘本分地笑了笑,伸手从指尖抽出细丝。而在她手掌间的细丝出现的那一刻,吴缅只觉得衣服分量变轻了,有漂浮之感,随后也看不清婉娘上前做了什么动作,本来还有些空泛的腰身顿时变得服帖平整,这下是完完全全的贴合了身形。
荼荼挑的本是一件墨色玄纹衣袍,内里还是月白衬衣,去除了腰封的繁琐,改用一根咖色腰带束起,显得精干稳重,霎时间让他看上去老成了许多。
“就这件了,婉娘你且记在账上吧,方才与你说定的衣服我三天后再来取呀。艾叔叔,我们走了啊。”荼荼满意的牵起吴缅向外走去,临行前婉娘又笑着递上一根咖色发带,原是与吴缅的腰带一块儿的,便作为见面礼送给他们了。荼荼看吴缅笨手笨脚,定是从前从未做过束发这回事儿,便把他按在路边坐下,自己则麻利的替他拢好了头发。
“你从前在家中不拢发吗?”
“不啊,长了就剪短呗,拢头发那是女孩子家家才做的事。我头发本就长得快,前端时日又没工夫修剪,这才成了这模样。”
“在我们蒂族啊,你还未成年就得拢发,管你男孩还是女孩呢。所以我们现在还可以盘各种漂亮的发髻,但是等成年嫁人了,就只能是简单盘起头发了,不能再花枝招展的。”
“我们外边可没这么多规矩,兽族人口众多,要是跟你们一样这规矩那规矩,还不惹出许多不痛快来。”
“好了好了,现在可以去见爹爹了,不管你从前如何,现在在我们这儿就得乖乖的听我们的规矩。”
荼荼带着吴缅回到了府上,出门时吴缅没有仔细看,这才发现这座看似其貌不扬的府邸正门,却是挂着“蒂生府”三字,含上了这个字,荼荼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了,这让吴缅不得不努力整出庄重肃穆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跟着她抬脚进府。
庭院里的翠萝绿叶眼下提不起吴缅半分兴趣,他私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措辞,原本是想好了再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但是眼下仔细想想也没地方可去,若是一直在荼荼家中做一个闲散食客又太丢面子,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荼荼一拐弯带他走入了一片芦苇荡。这看着极小的府中竟是还有这种地方存在,但等两人越走越深后,吴缅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长得密密丛丛的芦苇似是一个法阵,回头不见来路,而四面却是望不见庭院所在了。
“确实是个法阵,只不过没有伤人的用处,只是供家人一聚的小院而已。”低沉的声音徐徐响起,两人脚边的芦苇丛分开一条小路,踏入之后眼见一座方才不曾有的小亭突显,檐角飞翘,似是振翅而飞的鸿雁,“荼荼娘亲元神便是九穗芦苇,遍植芦苇的地方有利于她的修养纳息。”
亭中坐着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男子,虽然极力以衣服的松垮来掩盖四肢的残缺,但眼尖的吴缅依旧能够看出他肩膀出的塌陷,以及裤腿下的空荡。而这男人光是看着年纪仅有四十来岁,剑眉星目,唇形轻薄,微蓄着长胡,一见便是个有所为的长者。
“缺了一臂一腿确实凄然,不过你这孩子还真是好眼力,看来我得想个办法填充一下衣中的空洞,否则外人见了总是要跌分的。”男子似是看得穿吴缅心中所想,唇角含笑,用剩余的手臂满倒了一杯茶。
“依柳湖水虽然甘甜,但是花香过后不免有齁鼻之感,再加上你又贪食了冠花果,这会儿应该是口渴了的,来喝上一杯吧。”
“婉娘的手艺确实是精进许多,要不是她不会说话也断断不止嫁给老艾这一条出路。不过你可猜错了一点,她不是树类元神,而是晶蚕叶。在蒂族,嫁给夫家的女子会用夫家的信物挽发,并不是自己的元神拟态。”
吴缅心中大惊,荼荼的父亲能看穿他的心思不说,就连自己之前藏在心中的疑虑以及想法也能细读,实在是可怕又难以提防,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却听得荼荼开口帮他解了围,“爹爹,你这样读他的心思难保不吓坏他,怎地做个长辈样就那么难呢?”
“你这丫头,就算是带个朋友游览族域也该带他去一些热闹可心的欢腾地,你到好,带人去了刃巷,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踏足的吗?且不说你自己,吴缅比你还小上几岁,你带人去那种地方混迹?”
“那我不也带他饮了依柳水,品了九色果嘛。”
“合着你觉得最可心的地方就是跟吃喝脱不了干系,真是胡闹,哪日若是来了外族贵客,我可断断不敢交由你去接待了。”
“爹爹!”
看着荼荼上前拽着父亲的手臂作势要狠咬的样子,吴缅不禁想起了昔日里吴杺的撒泼卖痴样,也是这般跟他们几个兄长耍赖,做错事了跟父亲讨饶,也不知道如今这丫头在学舍中日子过得如何,若是还受了欺负,应该也是会向大哥二哥哭诉的吧。
“你的妹妹若是跟荼荼一般爱娇爱闹,改日里大可接她一同来小住,我想这丫头应该也是欢喜的很。”荼荼的父亲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却让吴缅赶紧收起了思念的心思,这一收倒是干干净净,没了半分影子,这让荼荼父亲心生奇怪,这小娃的控制意念倒是很强。
到并未有控制意念这一说,只是吴缅不愿意自己与家人的隐私被他人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