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绣鞋踏地飞快，牵着吴缅一溜小跑出了院门。一路上各色汽化异树看得吴缅一阵新鲜，但想着荼荼眼下正在兴奋劲上，怕是不会让他停下来一看究竟，只好乖乖跟在她后边跑着。
然而出了院落以后的景色更是让这个小少年眼前一亮。并不同于他自小看惯的土堆房子，依湖而建的水榭亭台，青砖灰瓦的小巧楼阁，便是简简单单的吃茶摊子也是设在百年树墩上，风韵天成，便是之前吴缅去过的一些大镇建筑也及不上这里的半分优雅。
而走在路上的人们多是穿着浅淡色衣裳，妇女大多只用一根发钗将发挽起，不做多于修饰，而也有一些女子围着各色面纱，匆匆行过吴缅身边时更是将头刻意低下一些。男人的布衣外袍配色自然而简洁，蒂族人好广袖，方便储物也显得举手投足风雅潇洒。
“你们这里女孩子都得戴面纱啊？之前你也带，怎地现在不戴了呢？”吴缅一面看着一面问着走在前边的荼荼，不料这让她顿下了脚步，踌躇了一会儿也不做什么解释，自顾自往前走，脚步微快，似是有些欲说还休的味道。
放眼望去的青山秀水让吴缅心生感叹，而这满含着生机清香的空气也让他的身体得到了最好的放松，路过一个茶摊时，卖茶的大婶甚至笑吟吟递上一杯茶供他品尝，这让吴缅对和善热情的蒂族人产生了深刻的好感。
荼荼转头瞥了一眼怡然自得的吴缅，心说这小子倒还适应的挺快，得带他看些不一样的东西，吓吓他才好。于是催促着吴缅赶紧跟上，拐了几个弯，钻进一个小巷子里，不同于之前此起彼伏的吆喝叫卖声与欢快祥和的笑闹声，这个巷子里十分寂静。尽管道路两边遍植树木花草，却掩盖不住空气中独特的味道，闻着让吴缅微微皱眉，似是血腥味。
“这是我们族域最著名的巷子了，刃巷。蒂族的神邸很早就陨落了，而蒂族人也不肯听服没有血统正名的管辖者。所以表面上虽然蒂族是有元老席以及族长带领的，但是多数情况下蒂族人内部冲突都会到这里解决。最古老的较量方式，搏斗，也最公平。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在这儿常年都能嗅到血腥味。”
吴缅面含不豫，就连自己所生长的小镇上也有着管事的人，绝对不会有类似这种暴力裁决的方法，“族长不同于神邸的分量吗？”
“族长只是族长，可以不断更替，神邸却只会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蒂王。”言及此处，荼荼的表情上带上了一丝敬仰，“蒂族人看中血统，所以只有蒂王能够在蒂族中一呼百应。”
“即便是妇孺之间的矛盾也会用这种方式裁决吗？”
“那倒不会，妇孺多会来协调的，”荼荼耸了耸肩，“这种地方只适合血气方刚的男人，不过也是有女人会选择极端方式的。”那样子似乎是看惯了鲜活的生命在这个巷子里逝去。
“再带你去看些其他的吧。”荼荼看吴缅的脸上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似乎是对这种制度非常不满，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牵着他的手跑出了巷子。正好有一对男女迎着他们向里走着，男人满面怒容，女人却是哭哭啼啼又瑟瑟发抖，来此的用意估计就是荼荼之前所说的老规矩了。
“怎么男人女人也会因为纷争来刃巷？”
“谁知道呢？或许是情仇之类的吧。”荼荼加快了脚步，有些后悔带着吴缅来这里，她自小生于这里已经习惯了这种风俗规矩，而吴缅还小，习不习惯不说，心里肯定是不舒服了。
两人各怀心事的一阵疾跑，荼荼微喘着拉着他到了一个小湖泊。湖水竟然是透着微粉的乳白色，看得吴缅不禁蹲下了身，伸手想要接起一些水看个究竟。
“哎！你别用手啊！”荼荼笑着拍了拍吴缅的背，摘下手边的树叶，灵巧地翻折成一个叶碗，递给吴缅。
这湖水看着颜色漂亮，盛到了叶碗中竟是恢复了清澈透亮的本质，吴缅反复捞了几次都是这样，看得荼荼哈哈大笑，“喝喝看，记得要一口气喝完。”
吴缅不疑有他，毕竟荼荼不会平白无故害自己，于是仰着脖子一饮而尽。湖水入喉清甜，不等流入腹中已然蒸腾不见，却让人有置身花海之感，各类芳香慢慢回甘而出，流连于唇齿间。
“这个湖的上游是我蒂族的圣地，蕴林，我还从没去过那儿，听说那里有着世间所有的花类，常年盛开不败，而花瓣随风飘落时融入湖水源头，所以这个湖的湖水自带花香。但是，不可贪饮。我很小的时候听蒘嬷嬷给我唱过一首歌谣。”
说着，不等吴缅回话，荼荼就站在湖边展开了双臂，青袖随着微风飘摇，而月白色的衬裙藏掖其中，随着她的身姿舒展划出饱满的弧线来，“依柳湖水多沉君，一捧嗅遍世间香，两滴却叫心肝碎，三碗能品故人笑，四尝才觉当哭醉。”歌声婉转呢喃，似是在劝慰人不要沉溺在湖水的甘甜中，“但求浮生又一见，不问时节不怨天。”
荼荼定是不常做舞的，身姿有些僵硬，但是在从未见过女子起舞的吴缅眼里已然美得难以移开视线。发髻上的青坠子上下摇晃，旋转散开的裙摆像极了盛春时的初花，便是一曲终了，也一时难以回神。
“这依柳湖水我也从来只敢一口饮尽，大概也不会有人傻到想去尝试心肝碎的滋味吧。”荼荼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去蕴林看看，那里到底能有多少花呢。”
“我自小长在山边，以为自己见过的花草树木算是多的了，不成蒂族里还有这么多我没见过的种类，难道还没有穷尽？”
“当然没有了，所有的植物种类蕴林里都有，都是由我们蒂族掌管其生长的，而因为陆上实在是太大，我们没办法把所有的树种带出去啊，”荼荼说到这里突兀的停了一下，眼中闪烁着跳跃的光芒，“当然有一个地方是蒂族刻意治辖植物生长的，就是翼族族域。”
“翼族也有族域？”
“当然，而且他们的神邸还存在，要找他们的族域就更加难了。翼族自诩是三族之中唯一有神邸存世的，都不屑与其它二族互通有无，就算他们修炼天赋再好，没有足够的粮食，没有合适的修炼环境，我看他们如何是好。我记得蒂族册令上，至今生长在翼族的植被只剩下紫藤山茶，和一棵梧桐了。”
“没有其他草木？那他们如何进食？”
“谁知道呢？翼族这么倨傲，便是饿死也不肯低头的，那就让他们抱着自己的倨傲灭族算了。”
“你怎么就这么讨厌他们啊，怎么说也是几千年前的恩恩怨怨了，你就这么记挂？那会儿你可还没出生呢。”
荼荼听得吴缅这么说，不由得撅起了嘴，伸手捏诀，一株有着狐尾一般绒叶的蒲草出现在她的手心中，吴缅还以为是触动了这妮子的伤心事要打自己，急忙遮了脸。
没想到狐尾蒲草出现后荼荼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自己的元神在手心上下翻飞，“三族之中，兽族寿命最为短暂，而蒂族多是最漫长的，而今却是不同了。翼族拥有神邸，所以他们的修炼速度奇快，能够以元力的增长延缓身体的衰老，从而滋长寿命。而我们，虽然是能够长寿于其他人，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元力延迟身体机能的老化，很多蒂族人的晚年只能在床榻上度过，甚至根本站不起来。这样的长寿又有何意义？”
“那蒘嬷嬷不是也活了几百年吗？”
“嬷嬷她平时的修炼多刻苦你怎会知道呢，她是为了能够随时随地陪在我跟爹爹身边，而不是躺在床上承受漫长寿命的折磨。而我们族人的神邸正是因为千年前的那场交战，蒂王陨落，神邸消失，你能说而今千千万万蒂族老人的痛苦与翼族无关吗？”荼荼言辞间带上了分明的憎恨，带大她的家仆本是不止蒘嬷嬷一个的，而其他陪伴她长大的人，有的因为放弃修炼而快速老化，有的因为不忍让荼荼看着瘫痪无所为的自己而离开族域，她可以习惯身边的古老杀伐，但她永远不能接受所爱的人离自己而去。
“蒘嬷嬷跟爹爹都是苦修之人，所以他们生长缓慢，变老也慢，而今爹爹却失去了一腿一臂，势必要加速他的身体衰老了。”那样清亮的眸子黯淡下去，看得吴缅不免揪心，上前轻拍着荼荼的背，这女孩总是情绪波动极大，上一秒欢歌雀跃，下一秒黯然神伤，虽然脾气有些火爆，但是也不失可爱。
依柳湖面被风吹皱，就像谁的心弦被少女的舞姿拨动，又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