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前殿,晓声本还在和众人调笑,抬眼一望,却看见自己的爷爷跪在堂下,顿时大惊,奔上前去要将他扶起来,问道:“爷爷,你怎么在这里?”心下寻思是不是来找自己,可又一想,这种地方寻常人怎么来得,除非……王晓生四下望去,却没见一人露出慌张神色,只严重的悲悯却硌人得刺目,叫他心中一个“咯噔”,却无论如何不肯向那最不好的方向去想。他语气迷茫地问道:“我爷爷为什么在这儿?”却见爷爷缓缓抬头,神色迷离懵懂;待见到他,甚至清明了三分,他用枯树枝般老迈的手抚上晓声的脸颊,道:“晓声啊,我的孙子啊……”渐渐从干涸的眼窝中淌下泪来,目光却越发清明了。

    晓声大恸,跌坐在那里,双手紧握住爷爷的肩膀,身体却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回头看向众人,问道:“我爷爷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你们?你们做了什么?”又喊道:“你们快把我爷爷送回去,快呀!”看得众人悲悯不已。龟佬儿已是在那头掩袖抹泪了;任先生摇头叹息,说道:“人命天授,他既寿数已尽,好生送他,也不枉了这一世情谊。”

    “什么寿数已尽!你没看见我爷爷好好地在这儿呢吗!”晓声喊道:“没事别乱说话!”

    “唉——没想到死了还能看见你。”晓声的爷爷开口说话道:“我死的时候,见你总不会来,只道这辈子不能见你最后一面,如今见了,也再没什么遗憾的。”

    “什么死的时候,什么最后一面!”晓声拼了全力去喊。他双手握着爷爷,只觉得浑身冻得齿冷。

    “唉,”爷爷叹道:“人老了该去的总得去。”

    “不行!”晓声高喊道:“你怎么能走呢?你怎么会走!”他直直地望进爷爷的眼睛,想找到一丝错误的证据,却发现那里一片澄明,一片心思沉进了谷底。

    蓦地,晓声站起来,拽着爷爷就要往外走,却发现两个官差打扮的人手执大刀挡在前面,晓声想走走不得,急得直想往长刀上撞过去。龟佬儿急急地同金铃银铃拦住晓生,与两个官差求告唱喏;任先生也大步走过来,却是拉了晓声的爷爷,向两位官差道:“二位且稍待。”便去了偏厅。晓声也急急地追了过去。

    待到了偏厅,任先生首先向晓声的爷爷行礼,道:“老先生,在下任平生,乃您孙子前世几百年前的好友。”

    老爷子大吃一惊,他猜想自己如今眼见的场景并非常景,却仍旧被一个“几百年”惊到了一下。却见任先生继续说道:“我想和您单独谈一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王老头儿魂不守舍,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任先生便走过去把门关了,将追过来的晓声隔在门外。

    不得其门而入的晓声先放在一边,话说这头,屋里面任先生将晓声的前世今生都和盘托出了,听得王老头儿大为感慨,说道:“想不到我那孙子竟还这么有来头。”任先生但笑不语。王老头又道:“那你们是想让我劝他去做这个土地神吗?”

    任先生说:“那是我们的事,您如今只怕也没有这个时间。如今我只希望老先生和他好好道个别,叫他莫再这般歇斯底里。须知道,生者长生不死为妄论,而死后能复生以为虚幻。您且叫他节哀吧。”

    “唉——”王老头儿叹道:“我又哪儿能不知道。我也想看着他从小儿长到大,上完高中,上大学,找工作。要知道,这孩子从小儿在我身边长大,又和别人不同,我担心他,总比别人多一点。现在想来,他所有不一样的地方,都应该是因为他是这个身份吧!”说罢又叹一口气说道:“我自己的孙子,自然会好好劝他,只是一件,不是我说,他是我养大的。老头儿我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没什么本事,养出来的孩子也没什么大材。要是他不想当什么土地,你们也别逼他,他虽然拙一些,但是个好孩子。”任先生默默点头。

    二人既话毕,便开了门,放了晓声进来。

    晓声在外被晾许久,渐渐头脑已冷却下来。只是一旦冷静,心中的惊惧与惶恐便更加清晰起来待得有门进去,已是涕泪齐下,咽咽不能自语。王老头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宽慰道:“害孩子,莫哭,我又不是不见了,只不过去另外一个地方罢了。我知道你为我伤心,我都明白,都明白……”边说着,边用手去拍,如同小时候,哄他去睡时那般。

    晓声直哭得鼻腔闭塞,口不能言,头昏脑涨之际,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心际。他猛地想,自己既然是土地公,那么,就不能为爷爷做一些什么么?这个念头一闪,便猛地脱口而出:“任先生,我要是做土地公,能不能做些什么?”

    任先生转过头去不看他。

    只是晓声也是个倔强的,他死拽着任先生的袖子不撒手。任先生为人刚毅,不屑撒谎,看了他片刻,败下阵来,说道:“法子是有的,只不是什么好法子,日后怕你后悔。”

    “我不后悔,我一定不后悔!”晓声兴奋地喊道,却又迟疑了一下,问道:“不会对我爷爷不好吧!”

    任先生看一看晓声,叹一口气道:“只是让他莫下地府,而去旁的地方以求后路罢了。只是那个地方甚是寂寥,不知老先生可否忍受。”

    老爷子本欲说什么,可晓声一脸兴奋地说:“受得住,受得住!不过几天没人说话罢了!”转头对爷爷说:“是吧,爷爷!”也不等老爷子回答,便继续说:“等我几天,我马上就去接你。”

    还能说什么呢?看着晓声一脸兴奋的样子,老爷子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得笑道:“嗯,当然,别说几天,就是几年,不过没人说话罢了,当然忍得住。”

    晓声想着,既然有办法,那就是拼着人品也要让他们帮自己的爷爷复活。之于土地神么,到时候推给别人,自己就撒手不干,反正看他们这么些年没有自己,干得也挺好的。正美滋滋地想,却冷不丁被泼了一盆冷水:“几天?怕是要几年,几十年吧!”任先生道:“你道你这么有本事几日便修得回道行。此次要送去的,乃是此地的地下幽水玉渊潭畔,那潭子的主人是个心气不低的。若你这般毫无礼节又浑身仙气若有若无之人,他叫你入潭才是怪事。故此,你不仅应当修习为仙之道,还当修习礼节,此二者皆不能一蹴而就,你说这须得多少时日?更况且……”

    晓声听到这里,已是听不下去,心中瞬时低靡起来。他眼巴巴地望着爷爷,泪水又积蓄了起来,看得老头儿大为心疼,哄他起来:“莫要难过,不过是几年,几十年罢了。”说罢又觉得不应当,说道:“其实,人老了,终有这一日,早早晚晚的事。”

    “可是我不想你走!”晓声又哭道。他转头去看任先生:“任先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能不能帮我一回,帮我把爷爷接回来?”

    任先生道:“我一向孤介,与不喜之人向来不交好,甚至交恶也是有的。寒潭中的那人,我初为仙人之时,曾得罪过他。”任先生说着,颇有尴尬之意,却顿一顿,又转话说道:“若是你去,至少同为一地之主,他当礼遇你三分,而这片土地上,除你我之外,能与你我交好,又得见那人之人,怕是没有。”

    晓声听了,只直直地望着王老爷子。王老爷子心疼他,正想抬手哄一哄,却见他目光坚定地说道:“爷爷,您去吧!别担心,我会尽快地修行,尽早地去接您,这些时间,您且忍一忍。”老爷子的手一抖,终于没有落下,只“嗳”了一声,脸上绽出一个不甘甜不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