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晓声惊叫而出,到得山门,兜的又一头雨水才叫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气喘吁吁地弯在那里,抬手看那过手腕的长袖,新披的衣衫已经又全都湿了。失去本色的长衫包裹住肉皮,在宽大的长袖的陪衬中显露出形销骨立般的人形来。陡然看见手心多了一颗红痣,心里正猜想着这是什么,却见手心慢慢多了印章,隐隐有突破手心之意,心中大惊,忙不再去想,摇头去甩头上的水,还有那一脑袋荒诞的念头,突然见旁边站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只见是银铃,穿着小粉衫在雨中侍立。雨水将她的丫髻打得都吹了下来,额前的碎发紧贴在头上,看起来像是雨打的菡萏包一样,那尖尖的小角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晓声看这孩子,可怜巴巴的,心下再多的想法也无从发作,一边用手给她揩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踌躇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向土地祠里高高供奉着的人像,只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拄着拐,长长的胡须盖到腰带,坐在那里,不禁一声轻叹。

    “主公,你愿意做凡人而不愿意做土地神么?这是为什么?”银铃问道。

    “这是因为……唉——”晓声叹一口气,想一想,说道:“算了,和你说说也好。”又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做土地神。毕竟,我十四年活过来都是一个凡人,骤然叫我去做什么神仙,我是做不来的。

    “我生来就是凡人,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什么人物。而土地神,毕竟也是神仙,我从没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坐到这个位置上。虽然你们叫着我主公,可是,相比较下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应该都比我更能坐这个位子。更况且我有父母亲人,想来和我一样不觉得做土地神能有什么好,相反看这样子,我这土地神做了也窝囊,想来做了,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惹家里人伤心;当然可以瞒着他们,可是又土地神的工作时,我又要拿什么理由和他们解释?于我而言,做神仙什么的,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我只想平平常常地做一个人,上学,考大学,像大人一样工作,挣钱,养我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

    银铃说道:“小童不这么觉得。小童觉得,主公就是主公,即使现在有些不妥,也未必将来也如是。有道是‘天道酬勤’,只要有心,无不成之事。而至于人间之事,小童虽所知不多,却也听你们凡人讲故事的时候讲一首诗,叫做《好了歌》,诗中说‘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待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主公,你为何不如此想呢?”

    “我……”晓声一愣,他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我只听见你‘好’‘了’‘好’‘了’地说,可那是干什么呀?”

    银铃说:“如同金银本同粪土,情色亦是虚无,荣华富贵终成空,功垂成败亦作古,便是好友亲朋亦各自有命,休休戚戚抵不过旦夕祸福,主公又何必耽于尘世?”

    “……”我听不懂哎……

    主屋里,任先生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纵便他只听得了‘好’‘了’二字,也不算是无药可救,你们且叫他进来吧!”撇眼一看,见乔羽倨傲地坐在椅子上,将脚跷成二郎腿喝茶。任先生转头不想去理他,只自己喝自己的,面上一片云淡风轻。

    “说好的,你们会助我的,别给我使绊子。”乔羽扬着眉说道。

    任先生只装作没听见,也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乔羽只觉这茶淡雅清香,甚是好喝,不由得喝了一杯,又拿茶壶自己去倒。

    金铃便站在乔先生面前,对着任先生说:“主公,先进去吧,外面雨大。”又说:“哎。我这……我不想进去啊!”接着又说:“无妨的,何况做土地神,在小童看来还是好事呢。”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从左边廊子里传来脚步声,不久,又成为落汤鸡的晓声走进屋来,龟佬儿眼巴巴地望过来,却默默无言。任先生开口吩咐道:“去,带你们主子去换身衣服来。”

    晓声忙道:“我自己去就好。”

    乔羽翘着二郎脚道:“你知道怎么穿衣服吗?”

    金铃道:“我带主公去更衣,”又福下身,对晓声道:“主公,这边请。”

    银铃也福了一福,道:“小童也去换身衣服再来。”

    正当这时,晓声手心忽而涌过一种奇异之感。他呆呆地抬起手来,看见一枚印章正静静地躺在手心。银铃见状攸地不见了,紧接着铃声响起,金铃糯糯的声音说道:“有生魂来了,正等主公引路。”

    晓声问道:“什么意思,要我干什么?”紧接着反应过来,说道:“你们也别和我说,我说了不做这个土地神。”

    任先生说:“即使你认识的人也不去?”任先生说这话本也无心,却见金铃一番被说中了的申请,脸色煞白地垂下了头。

    晓声心中一动,却屋子装作满不在乎的申请,说:“不去!说了不做就是不做!”可是却又心中好奇,疑问道:“您为什么说是我认识的人?”

    任先生本是猜的,可见了金铃的那番神情,不好乱开口,只得打机锋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晓声本打定主意,想任谁说什么,都不去理会,可那一句“认识的人”却叫他好奇得抓心挠肺,勉强在椅子上呆了一番,终是坐不住,说了一声:“那我去看看!”便抬脚往前殿去。

    作者有话:

    莫去看,莫去瞧;

    当去者去,当劳者劳。

    有道是伤情自古别离事,

    哪个偏去撞心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