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被拽进土地庙,一时回不过神来。土地庙已经存在上千年之久,其间,在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一代代忠仆整理得优雅庄重,落落大方。里面同样在下着雨,却与那落汤鸡的外面宛若两个世界,连那雨水砸落的声音都十分好听。“铮铮铛铛”,是雨水打在屋瓦上的声音。“噼噼咘咘”,是雨打在荷花叶上的声音。“噼噼啪啪”,雨敲打在地面上,仿佛踢踏舞一样;“叮叮当当”,是幼稚的小和尚,敲打的暮鼓晨钟。
一早上便被晾在雨中的乔羽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然而他却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感动。他“哼”了一声,抹了一把脸便沿着廊子往前走去,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把整个土地庙溜一遍。这是一个中国人骨子里印下的情结,对梁柱和青瓦从心底的亲近。
“那是什么?”乔羽看见从檐口下面垂下的绿色丝绦,伸手去拽。晓声站得有些远,看见了上面的铃铛,心中正想:“难道是……”却见一阵清风吹过,眼前已站了两个女孩子,各自捧了衣服。金铃开口道:“主公,乔公子,请更衣吧!”
晓声看着那白净的衣物,有些感慨。乔羽却毫不客气,拿来便套在自己身上,一边心中愤恨:王晓生那个傻子怎么运气这么好。
王晓生那个傻子见到乔羽已经往前走了,心中着急,接过金铃手中的衣服,匆匆道了一声“谢谢”,便匆忙追过去。
一阵风吹过,晓声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便抖开了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一边赶上乔羽,跟着金铃的指引到了后院。
后院,任先生到底没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喝茶。晓声进来,任先生仿佛没有发现一般。龟佬儿赶忙眼眶红红地迎过去,却不想那个乔羽大踏步越过众人在任先生面前站定,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往地上摔。任先生站起来,一甩胳膊,乔羽已趴在了地上。任先生俯身将他拽起来,却是顺手将他的胳膊扭在身后,稍稍用力,口上问他:“你是服也不服?”“我不服!”乔羽张口喊道。任先生手上更是用力,问乔羽道:“你服不服!”乔羽已疼得嘴上乱喊乱叫,却仍旧喊:“我不服!啊,啊——”任先生更大力地掰,却见他只是喊,却不求饶,心里想,这倒是个有志气的,不由地放松了手,说道:“罢了,你倒是个有骨气的孩子。我也不好再折辱你,且放了你。”说罢真的松开了手,乔羽逋一得自由,立即远离了那人形兵器,甩着胳膊,只不说话。
任先生本也不在意乔羽,便对晓声说道:“原本是我错了,不知现在的孩子们都是这般。你赌气也赌够了,现下应当好好与我说话了吧!”
晓声原也忘了之前的事,又本性不喜打架,当下只觉得面上尴尬,低头不说话。任先生微微一笑,说:“若是他人,我本该拂袖而去,只是你之前于我有恩,现下你又担不起土地之责,无论如何,我应当担当起教养之事,方能不负前世大恩。”
晓声听着,忽而响起自己开口数次未能成行的那些话,赶忙打断道:“任先生,我不做土地的。”
任先生一愣,晓声又说道:“之前想过好多次,却因各种缘由没能说成,现在终于能好好说了。我不能做土地,我还得上学呢!再说,你们谁也不能确认我就是土地。”“况且还很挫。”晓声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
任先生不知晓晓声这心理,却想。不为成仙之事所诱,果然魏公还是魏公,心下大加赞赏,却并不浮于面上,只说道:“你便是魏公,否则第一眼我便会离去。”
“可是即便我是那个什么魏公,我也不会做土地呀!”晓声说道。
“为什么?”任先生问道。
“我当了土地,还能做一个普通人吗?”晓声问道。
“自然是不能的。”任先生道。
“那我便不做土地,”晓声道:“如果我做了土地,我肯定不能像现在一样好好上学,不能考大学,不能常年呆在外面,那我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大善!”任先生心中赞道:“虽不懂礼节,可毕竟是魏公,至纯至孝。”面上更是微笑,道:“若是如此,不必担心,你想学《大学》,我来教你吧!”
晓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上过大学?”
任先生说道:“不过是《大学》而已,在我在世为人之时,便已熟习千百遍。”
晓声歪头,只是不解。乔羽却早已不耐烦起来,他打不过任先生,本想留下趁个时机问路引的事,可两个人却说个没完,这个时候便插嘴道:“·此大学非彼大学也,你们先在这里斗嘴,先让我拿了路引走人好不好!”
任先生却奇道:“《大学》便是《大学》,难道世间还有第二本?”
乔羽不耐烦,说道:“你给我路引,我便告诉你。”
任先生又奇道:“你要路引做什么?”
乔羽一斜眼,说道:“你管我!”
任先生道:“你若不说,我便不渡你,叫你拿了路引也使不得。”
乔羽上下打量他,道:“你竟是两生江上的摆渡人!”
任先生不语。乔羽便盯着他,不多时,终是败下阵来,说道:“我去救人,不对,救鬼,好了吧!”
任先生仔细打量了他,方道:“原来如此。”
晓声见两人打哑谜,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救什么人?”
乔羽道:“你若想知道,须得放下路引来。”
晓声又去看任先生,任先生却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可是我不会呀!”晓声道。
“这没什么,”任先生道:“只需在签文上盖章,叫乔羽画押便是了。”说罢,已拿了一张签文在手上。龟佬儿急忙捧上印章,之间晓声拿了印章与签文,眼看就要盖上,龟佬儿掩袖泣道:“终于,终于主公又要做回土地啦!小佬儿等待多年,终于……哇……”说罢,竟掩面嚎啕大哭起来了。
晓声心觉有异,手一顿,疑惑地向龟佬儿看去,乔羽却不耐地向晓声手上摁去,一边说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呀!”
晓声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阻止,只见签文上已红灿灿地摆着一只鲜艳的大章,不禁惊得大喊了一声:“呀!”却觉周身多了什么一般,而后听得殿外一阵大风倏然吹过,惊得梁上的鸟儿们“扑棱棱”地乱拍翅膀。
晓声愣了一瞬,旋即摆头四望:“我,成土地神了?”
任先生欣慰地颔首微笑,龟佬儿低头掩面抽泣,乔羽却毫不介意地挪开晓声的手,抽走下面的路引,满意地吹一吹红彤彤的印泥,折一折放在裤兜里。
晓声看了一眼,突然“哇”地一声夺门而出,惊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