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优雅的中国风《青花瓷》又从口袋里传出来,并被我迅速移到了耳边。

    “是涂飞吧?我是大舅,有件事问你一哈……”

    “是舅舅啊!您换了号码?什么事呢,您说。”

    “嗯!听我慢慢说……我们村有个人在镇上医院生完小孩后,因为小孩天生有点小毛病,这个医院的医生建议给小孩打一种什么预防针。那家人怕小孩长大后长得不健全,就同意医生给小孩打了一针。一段时间过去了,现在经过检查,发现小孩的问题变得更严重了。据医生说这样下去可能会有后遗症,但打针之前医生又没说说清楚。那家人急得不得了,想找医院扯皮,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你是学法律的,能不能从法律方面考虑一下,告诉我们该怎么搞?”

    “这样啊!按照您的描述,那家人是怀疑可能发生了医疗事故,对吗?根据法律的规定,如果医生严重不负责导致病人死亡或者严重损害病人的身体健康,可能构成医疗事故罪,是可以判刑的,当然也可以同时要求民事赔偿。不过,首先需要先做医疗事故鉴定,明确医生是不是有相应的责任……”

    “噢!那医疗事故鉴定是怎么做的?”

    “这个要到医院所在地方的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提出申请,先把病人的身份资料、病历、用药账单等凡是医疗过程中的材料都准备好,作为证据,再写一份申请书交上去……”

    “哦!程序还蛮麻烦的。需要什么材料都好说,就是申请书到时还是要麻烦你帮忙代写一哈……”

    “这点小事,没得问题。不过,我想提前跟您说明一下:第一,您说的事实比较粗略,我无法判断是不是医疗事故有关,况且我自己不是专业鉴定人员,没有医学知识,这方面我还需要问问那家人的详细情况,同时找找认识的医生朋友了解一下;第二,实际上,据我所知,由于专业性太强,医疗事故鉴定很少能得出支持患者一方的结论,最终结果往往反而对医院有利,所以如果一定要申请医疗事故,那就要做最坏的准备;第三,做医疗事故鉴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中间可能还有各种各样的变化,而且往后极有可能还要走司法程序,不是一两个月能解决问题的,短则一年,长则数年……”说这些话的时候,想起自己挂在嘴边的牢骚呓语:“法律很多时候不是弱者的武器,而只是强者的遮羞布。”这句话的潜台词当然是存在于没有实现法治的当今语境之下,但倘若考察一下法律发达史,则可以发现几乎没有任何一部法律不是强者制定的。通常指望强者真心向弱者施舍多大的恩惠,就像是梦到天上掉下林妹妹,永远都只是梦。

    “那怎么搞咯?”

    “建议还是以与医院协商为主吧……”每次用这句话来敷衍自己的“当事人”时,心中涌起的是万般无奈的浪潮。

    “协商得好当然就不用问你了。实在不行就多叫几个人去闹……”

    “我不赞成用简单的暴力方式解决问题,万一出现情况,可能是得不偿失的。但也强烈建议在确实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再通过法律途径……”

    “算了……我在长沙,也不了解具体情况,把你的意见先给他说说再看吧……你最近怎样?”

    ……

    舅舅去长沙谋生比我父母更早,继承的是外公的衣钵。外公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就已经奔赴那座三湘大地最繁华的都市讨生活。他从满大街拾荒开始,后来又在环卫所垃圾站做保洁。虽然通过简单体力劳动所获微薄,却不仅给自己建了新房、给儿子们娶了媳妇,还介绍和帮带乡里邻居一拨又一拨的劳力到长沙找生计。小时候常常听他讲捡到金银财宝的发财故事,诸如有的人从市民丢弃的包裹垃圾中翻出了金砖,等等,真假已不可考。1999年的夏季他老人家仙去了,那时我刚小学毕业。

    才扔下手机,我记起该给叔打电话问问三叔的情况了。三叔也实在是个苦命之人,老实巴交、木讷寡言。记得他还没外出打工的那个年月,经常跟我们堂兄弟姐妹这班毛小孩玩扑克牌。我们用揪耳朵、捏鼻子做赌注的玩法,他也不拒绝。以堂哥为首的我们这不明事理的毛孩群还曾屡次故意偷牌作弊戏弄他,如今想想不免令人苦笑。三叔娶了个媳妇同样朴素的农村妇女,日子过得叮当响;生的两个儿子虽然脑瓜子很灵光、精得像兔子但在学业上有点不争气,都是不学无术之徒,坏学生的勾当和把戏学起来倒是十分上手,尽在学校里打架、泡妞、玩游戏、看录像。当年三叔家负担重、农业收成又不好,已经濒临揭不开锅的境地,最后几乎是被叔伯们赶着、被三婶骂着去投奔在湛江的内弟,和内弟一起做背包工揽活,是我们这一大家子里最早出去打工的人。我从初一开始就已经没见过他回家过年,后来不知哪年辗转到了台州,只听说还是在卖力气扛包。可现在怎么就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万一搭上命,叫三婶带着两个烂小子如何活得下去?生活啊生活,何曾真正怜悯过苦命的人?

    “喂……叔啊……”

    “喂……涂飞……”

    “三叔情况怎样?”

    “医生说情况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估计得等到明天凌晨看危险期能不能顺利过去……”

    “我上午让您向警方问一下详细情况,有没有问到?”

    “一个警察是这样跟我说的:现在已经发出通缉,报警的路人说是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那段路上有摄像头,但因为是凌晨,路上车辆少,恰巧出事地点的路灯坏了,所以车牌号看不清,但正在做科学分析,让我们等着消息……”

    “买当地今天的报纸了吗?看电视新闻了吗?这个交通事故有没有媒体报道出来?”

    “我在医院里看到了《台州晚报》,提到了这件事,但只说了交通肇事结果,报道了举报肇事者的信息和渠道,没有详细经过。台州电视台晚上才有新闻节目……”

    “现在全国对交通事故非常敏感,天天在报道各地严打醉驾、肇事逃逸。三叔的这种情况目前至少是重伤,肇事的司机又跑了,是逃逸情节,至少是可以判他坐三年以下的牢。新闻报道出来是好事。一方面可以引起更多公众关注,让当时可能在场的目击者或者市民有了举报渠道,另一方面也会带来一定舆论压力,督促警方加快破案……”

    “哪个能保证警察会认真办这个案子,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认得什么人……万一抓不到那个司机,怎么办咯?”

    “你们先不要担心这个。既然有摄像头,还有路人看到,只要那个人还在台州,抓到的可能性还是蛮大。这个案子可能涉及人命,警察不敢不办,往后的事情慢慢说。如果警方不作为,我们也可以到法院告他们,况且警察也是有破案指标任务的……”

    “唔……你还没进社会,不晓得社会多么黑暗,鬼晓得警察与那个人是不是一伙的,别人是开小汽车的,万一他的关系硬,即使被抓到了,警察又故意放走他,那我们还不是都蒙在鼓里……

    “应该不会的,毕竟人命关天。如果真的霉运到这个地步,那也只能请叔伯们多担待一些,伸手帮扶一下三叔他家了……先不要想太多,想这些也没用。这一段时间,你还是多给三婶宽心,好好照顾三叔,哭天抢地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多向警方了解进展,多少可以给他们些压力……”

    “嗯,是的!这个不用你说。你自己也还在上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有什么情况我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