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玄幻小说 > 都市之门 > 第八章 星愿国际 二
    事情并不像郑实推算的那么美妙。2006年春节刚过,一个四十五六岁体态已发福的中年人出现在袁艳主持的职能部门例会上。他叫董礼,是老板高中时的同学,曾经在Z市的某个省级文艺团体干到了一把手的位子。不过不知为什么两年前他突然举家移民去了加拿大。

    有人背地议论,这老哥准是在位子上贪了不少,心虚肝儿颤,所以躲出去避避风头。现在风头大概过了,所以跑回来继续挖金。毕竟还是中国的水更养人,加拿大地广人稀,也算遍地有黄金的去处,只是人家法律法规太健全,中国人去了大多施展不开。所以,出去的人投资做贡献可以,想发财基本没戏。

    董礼人如其名,特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直白说就是如何搞定人际关系,实质性的工作则尽可能安排给下级。他的工作方式和行事思维是典型的机关干部风格。作为领导,对于那些繁杂的具体工作的整个过程他只限于指导性参与,收网的时候,他才会变得忙碌一些,顺道把成果收入囊中。郑实对这种掠夺行为最为反感。

    事实上,在过去的人生经历中,他与各种各样的小官吏、小领导打过不少交道。在他的印象里,这种人除了凭借手里哪怕芝麻绿豆大的权力为自己索要好处之外,其个人能力主要体现在拉关系、扩人脉和处心积虑往上爬等方面。对于该干的正经事儿,他们往往知之不多,甚至干起来一塌糊涂。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郑实对待这类人表面上自然是客客气气,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但内心深处却一万个瞧不起和厌恶。对他来说,每次奉上孝敬而换回实惠或者摆平由这些人制造出的麻烦,都会给他带来些许胜利的满足感,仿佛他用手中的金钱彻底战胜了那些缺乏约束的权力和贪婪的人性。当然,有时他也会对自己的这种阿Q精神感到可耻和自责,甚至对此产生鄙视感和犯罪感。不过事情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再重复,因为他无法说服自己停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事实是,那时整个社会似乎都陷入了对它的疯狂追逐之中,汇聚成不可阻止得时代洪流。这个东西有人称作金钱,有人称作物质。

    在董礼到来两个月后,即他按公司规定顺利由试用期转正之后,郑实对自己短期内即将晋升的预期渐渐消失了。他的确佩服董礼在人际关系处理上的老道,同时他又非常鄙视其在处理具体事务中表现出的平庸。于是,在有些场合,他流露出了对董的不屑态度。当然,他自己也明白,这种不屑态度的产生一定程度上是自己的妒忌心理在作祟。只是,事到临头时他很难控制。

    老于世故的董礼自然清楚地感知到来自郑实的敌意。他不动声色地寻找着机会,组织了几次小规模反击,以示警告。他没有立即大动干戈,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常壅夫妇对郑实的赏识。他明白,如果揪住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做文章,受损最大的可能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此外,除了企业管理经验的不足,年纪比常壅还大一岁的董礼在精力和体力上都远远跟不上民营企业的高强度运转。

    常壅有晚睡的习惯,喜欢深夜看书,看到关于企业发展和企业管理的精妙文章,如果时间不太晚,他会打电话给几个副总裁或总经理级别的核心高管,畅谈他的想法。如果时间很晚,他会发短信给他们。

    作为老板,他拥有第二天晚来上班的特权,如果没有特殊安排,一般在上午的十一点钟左右才来到公司,将一些签批之类的文字性工作持续到下午两点,然后吃午餐。

    常壅的午餐很简单,通常是由公司食堂准备的工作套餐。但他从不介意,总是吃的很香的样子。午餐之后,他会回到距离公司办公室仅三百米远的家中午睡,直到下午五点钟左右才回到办公室。打那儿起,他的时间大部分是同公司高管们开会,这其中包括副总裁、CFO、各部门总经理、副总经理。如果需要,各城市公司总经理则通过视频参加会议。这样的工作往往持续到晚上十点甚至更晚。

    作为行政部门的负责人,郑实需要保障会议设备的正常使用,安排好值班人员和与会人员的晚餐。因此,他通常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才能离开办公室回到公司提供的宿舍。这样,从上午八点半抵达办公室打卡到晚上离开,通常每天工作十二、三个小时,有时则会超过十六的小时。这样的高强度对于习惯了上班看报喝茶,下班吃酒应酬的董礼来说无疑形同没有休止的拉练。

    在董礼转正后不久,他就再也坚持不住了。毕竟对于民营企业生存发展给予每个参与者带来的煎熬,其忍受力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锻炼出来的,况且年纪也确实不饶人。于是,董礼开始在下午找托词离开办公室,那时间通常是常壅和袁艳回家午休的时间。

    公司也为董礼在办公室附近租了住处,并且独住。所以他渐渐地习惯了回去睡个午觉以补充体力。这一切当然躲不过与董礼共用一间办公室的郑实。既然授人以柄,投鼠忌器,董礼对郑实的态度就不便太过强硬,甚至对于他的某些无视领导存在的态度也佯装不见。

    就这样,两个人微妙的对抗与合作关系持续了两个月,直到郑实请假回学校撰写毕业论文。

    郑实有着不错的文字功底,只用三周时间就搞定了一篇四万字的毕业论文,并且一次答辩成功。他的论文选题属于偏僻到南极洲最隐蔽角落的那类,以至于没有一个评委对此有过了解和研究。因此,他们也只能在答辩过程中提出几个泛泛的问题和建议,然后草草结束。

    每年的六七月份正是驻京各高校最热闹的时节。因为毕业生即将离校,学校里从周一到周日都会有招聘说明会、招聘见面会、送别晚会、送别舞会等活动。这使得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种沸腾的气氛中,正如那时的天气。

    郑实论文写得累了也选择性的参加了几场校园招聘活动。其中一个位于京郊的重工企业的海外市场研究经理职位最令他心动。

    这个A股上市公司是国内工程机械行业的标杆企业,年销售额那时已突破了一百个亿。而它所提供的职位也非常适合有过留学经历的郑实,因为招聘说明中明确强调有留学经历者优先考虑。此外就是待遇方面的诱惑。它所提供的薪酬和国外工作补助等等加总在一起足足高出星愿近一半。郑实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应聘,却顺利地通过了企业组织的三次面试,这使他对是否回到星愿不由产生了犹豫。

    老徐那时正为留在BJ的中石油系统而奔走,已基本有了眉目。对中国房价呈现变态式上长心怀憎恶的他,执着的认为房地产业前途暗淡。因此,他极力劝说郑实离开星愿国际留在BJ发展。

    “国际化才是中国企业的未来。房地产公司都是些个土鳖暴发户,只会骗中国老百姓的血汗钱,再过几年市场一饱和准没戏。”

    老徐一边耐心地分析,一边用电脑中储存的各类文章提供佐证。

    “喏,你看,郎教授就说,房地产是城市发展的副产品。现在经济发展、城市发展一味地靠房地产拉动纯属他妈变态,是政府的一厢情愿,根本不符合市场规律。你等着瞧,一切不按市场规律发展的行业,迟早出问题。房地产泡沫被人为地吹大了,迟早得破。所以,老郑啊,还是听我一句,远离房地产,远离风险,远离泡沫。你去国外开辟国际市场,挣老外的钱,那叫一个光荣,前途一片光明。你待在国内一犄角旮旯的小房地产公司,靠偷工减料、忽悠人民群众替资本家赚黑心钱,那叫可耻,纯属助纣为虐。”

    和老徐一个宿舍待了两年,郑实对他的有些近乎偏执的认识很了解也很无奈,只能呵呵一笑。不过老徐对中国房地产行业的否定性判断也不是没有理论依据的,并且代表着很多专家学者人的观点。

    综合考虑了行业前景、在星愿国际的发展空间以及薪资收入等因素,郑实最后决定离开星愿国际另作选择。

    辞职申请,郑实没勇气直接交给袁艳,就交给了对桌的董礼。董礼看了看辞职申请的内容,兴奋和喜悦立即浮现在脸上。不过随后,他又立即展现出惋惜和不舍的神情。

    “郑儿,你这是弄啥来?为啥好好的说辞职就辞职?”

    ‘郑儿’这个在姓氏之后略微带一点点儿化音的叫法,是常壅发明的,听起来有一种格外的亲近感。由于常壅这么称呼郑实,所以造成星愿国际的几乎所有年纪较郑实为大的高层男员工都这么称呼他。

    “常总、袁总对你可重视、可赏识啊。从去年到今年招了两三批MBA啦,只有你一个人给了正职经理,你又不是不知道。”董礼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劝道。

    “董总,这些我知道,也很感谢公司,感谢常总、袁总和您。离开,主要是家庭原因,我的孩子还小,离得太远不方便照顾。我还是想毕业以后回老家Q市发展。跟老哥共事几个月,我在老哥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啊,谢谢啦!”

    “是在BJ找到了更好的工作了吧!你这小伙儿,还不说实话咧。这样吧,我去跟袁总汇报一下,看看领导的意见。你也再考虑考虑。”

    郑实申请离开的事,当天下午就传遍了公司总部。晚上,几个校友一起请他吃晚饭,算是送行酒。因为都有过类似经历,个人的情况个人了解,个人的前程个人把握,大家对离职的话题并不多提,只是喝酒闲谈。

    第二天,董礼仍然一脸惋惜地向郑实通知了公司同意他离职的决定。那一刻,郑实的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伤感和失落。他知道,批准如此顺利,董礼一定起了很大作用。这让他心里涌起一种挫败感。接下来的工作交接、用品交接十分顺利,所欠工资按规定会于次月打入账户。

    当天下午,郑实抱着从办公室收拾出的个人物品回宿舍,正巧遇到袁艳一起乘电梯下楼。下午两点,她大概是准备回家午休的,手里还端着个一次性饭盒,好像是还未来得及吃的午饭,抑或是未吃完的午饭。虽然那时她与常壅已经是身家过亿的富豪了,但不论何种场合,作为公司行政人事的总负责人,她总是反复强调公司的一点一滴都要节俭,以至于公司年会的晚宴用酒都只是十几块钱一瓶的廉价葡萄酒。

    那次晚宴,郑实是主持人,忙得来不及吃饭,只在即将结束时抽机会向几个核心高管敬了几杯酒。就是这几杯酒让他当天晚上头疼欲裂,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好。打那儿以后郑实再也不敢空腹喝葡萄酒了,尤其是十几块一瓶的酒。

    电梯里只有郑实和袁艳两个人。他感觉得到她冰冷的表情之下包含的失望甚至愤慨。他感到尴尬,嗫嚅地表达了几句对她和常壅的感谢。而她只淡淡地对他说:

    “也祝你一切顺利!”

    那是郑实在星愿国际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