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金阳已经燃烧殆尽,仅剩下几丝萎靡柔和红光,像是在苟延残喘。
凌乱无人烟的小巷,在夕阳最后的喘息中,愈显出几分颓败。天边几只燕雀缓缓而过,留下倦怠痕迹。
最后一点的红日终于坠入了模糊的山峦中,遗留的衰颓光线落在儒雅少年面上,少年也沾染上了几点颓唐的气息,但这看起来似乎与少年格格不入,那清冷的瞳孔,没有感情的眸子,却让人很难在少年捕捉到一丝半点的颓唐。
巨大的黑色帷幕不知被谁拉扯下,夜幕来临了。
少年拖着疲惫的心灵,身子有些颠簸颤动,动作迟缓,像条缓慢蠕动的爬虫。他自觉绕开了熙攘的街道,避开了川流笑意的人群,沿着小道胡同,借着稀薄灯火,狼狈往东南方向而去,每一步怠缓而艰难。
看着熟悉的黛瓦木房里头燃着的零星烛火,温情一点一点从心溢出。
但是他只是驻足遥望,随后轻轻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抹毅然之色,便继续往东南森林行进。
说实在的,自从游悟知道自己的怪胎之处起与近来的际遇后,他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说起这怪胎,可不单单只是十六岁无心焱这般简单,而是从小便受被邻里视为异类。刚出生的三年里终日闭眼昏睡,不吃也不长,纵然邻里人云亦云,但是游悟父母却从未有过半点抛弃的想法,至终不离不弃,或许黄天垂怜世人,在第四年的时候,游悟睁开了眼睛,开始生长,与正常人无一,身高丝毫不落同龄人。
数年的常人生活,游悟开始被邻里认可为常人,但是事与愿违,在十四岁的时候,无心焱这个不争的事实,他再一次被打入冰窖,划分为怪胎,鸳城最低等人。
面对这种强行划分,游悟对己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但是这给父母带来的难堪,邻里对父母的讥讽却不容他漠不关心,这是永恒的伤痛,他需要试图改变,或许树洞底下邪恶的木棺就是他翻身的机会。
...
月光穿过树叶,洒落下一些零星光点,树林愈加清冷了几分。
游悟站在森林外围,迎着寒冽的风。迟疑在漆黑眸里一闪即逝,毅然走进了森林。
依然是一阴郁的半封闭空间,一口残破悬于半壁之上的木棺,石壁隐晦之处还存留一道斑驳魔纹,像是岁月留下的模糊痕迹,没人搭理。
“东西呢?”干涸的嗓子眼里扯出了嘶哑的三个字。
游悟一扬手,一个黑色小盒子在半空中翻滚起来,顿时一股浓重的血气四处溢散。
“很好!”
木棺见此为之一颤,黑色小盒源源飘出血液,像天上银河一样,直接悬空,缓缓往木棺方向飘去。
死气沉沉的木棺在接触到血液时,竟然幽绿大绽,猛烈颤动起来,似乎要突破这层囚牢,里面的东西似乎要复活一般。
石壁的水流不断加剧,都往木棺方向齐聚,最后倾泻涌下。
看着木棺异变,游悟似乎置身于热焰之中,内心很不安,手心身背变得黏稠起来,显然已经渗出了不少细汗。
情况似乎并不秒,忧虑也渐渐挤满了心头,万一这木棺里的东西真不是善类,复活过来也是这般茹毛饮血,那自己岂不是成为荼毒生灵的帮凶?
相形见绌,于此相较起来,郁结之心已经不那么重要起来。
天下大道,非一定要助纣为虐,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或许我还能够另辟蹊径?
心念于此,木棺已经停止了颤动,传出的沙哑声音打断了游悟的散乱的思绪。
“这血液...这血液的主人是谁?”难以言表的激动透露在每一个语调当中。
游悟也是为之一愣,从未见过木棺如此失态,从来都是冷漠嘶哑贯穿到至今。
“一个路人的。”游悟迟疑片刻道。
“路人?”
“一个熟睡寻常醉汉。”
“当真?”
“嗯。”
“难道世人都达这种层次了吗?”
面对木棺疑问,游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什么意思。
“物换星移几度秋,当真是时过境迁了啊。”
“日月星辰运转不停,此时暮如白雪。”
木棺嗟叹连连,嘶哑里无处不是凄悲之情,像是个垂暮孤苦之人坐于老树下,感叹时光如水一去不复返。
几度欷歔,甚至几度哽咽,木棺里突然传出了凄厉尖锐声:“老东西,你等着,等我扒你皮抽你筋,我要你十倍感受这阴鬼地狱,见不到星辰运转,终日昏沉度日如年的日子。”
尖锐一收,木棺颤动停止。
“你需要什么奖励?”木棺里传出了平静的声音。
“我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你觉得什么比较适合我?”
木棺犹疑了会,道:“你父母是什么人?”
“为什么这样问?”面对莫名的疑问,游悟很疑惑。
“别废话,我问你答。”
“都是布衣平民。”
木棺迟疑了会,没有再说话。
“什么情况?”游悟喃喃自语,木棺的反常让人费解。
“算了,这不重要。以你现状,我就算给予你再多的武学灵技都是徒劳无用之物。”过了片刻,木棺里又传出了嘶哑的声音。
“那你能给我什么?”游悟听此不免失魂落魄,难不成当一辈子废物,让父母为自己遮风挡雨?
“当务之急便是你竭力为我供应血液,只要我苏醒过来,你便无忧可愁,根本没必要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木棺并没有闲情理会游悟的丧气垂头。
在世,人靠着山这又算得上怎么一回事?山迟早崩,土早晚会瓦解,更何况靠的是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能可靠?
对于木棺的连篇鬼话,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依仗他人之势长自己之威这并不是游悟想要的,他只想要自己是别人的靠山,他拥有绝对的实力,让人俯首称臣。
“依你所言,所有的奖励都滞后。我不同意,我现在就需要实质性的东西,譬如一套无须灵力便可用的身法。”游悟眸里闪着青光,不卑不亢站在木棺面前,他想了很多。
“有意思...有意思...”木棺里传出了难听的笑声。
“好一个不同意。”
笑声陡然一收,繁重晦涩咒语响起。
意料之中,一切心照不宣般,游悟瞬间倒地四处翻滚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
“你没有选择,更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自作聪明这是最后一次。”
半盏茶时间后,咒语消失,游悟狼狈喘气之际,石壁突然流光一闪,一行金色字眼浮现。
轻灵步身轻步灵杨柳过,絮在风止人影匿。
“愚人之见。这是下乘三品身法,三天后你再来。”
游悟抹去脸上的腐叶烂泥夹杂坑脏之物,一张青红交织伤痕累累的面庞重现,眼眸里却是无尽的寒光。
家门口,透过纸糊的木窗,微弱的烛火正在徐徐燃烧着,点点烛焰似乎燃出了一道温馨久违的画面:
夜色如墨,星光璀璨。
庭院内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一个孩童,一个三口之家。
星星点点的流萤游荡在静谧的夏夜里,孩童手执大圆蒲扇,追着流萤。
“孩子,你慢点。”女子依靠在男子身边,满眼宠溺。
“由他去吧,小孩子开心就好了。”男子笑了笑道。
天真的笑声与蒲扇风声交织,盘旋在小院上空。
不一会一个稚嫩声音响起:“娘,有东西咬我,我痒。”
“你看看你,都是你。”女子埋怨了男子一句,转而道:“没事,你过来娘给你看看。”
白嫩的肌肤裹挟着些许汗珠,水汪汪的眼睛一闪一闪。
“蚊子咬了这么大一个包啊。”
“你赶紧坐在这边,娘给你扇扇,等会就不疼不痒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脍炙人口的歌谣徐徐,伴着大蒲扇传来的阵阵清凉的风,抚慰了蚊虫叮咬的疼痒,天上繁星点点,孩童靠在妇人身边,甜甜地睡了过去。
游悟久久地站在门口,看着想着。
不知何时,清冷的庭院里出现一个妇人:“悟儿,你站在干嘛?”
“娘,我没事,我很好呢。”游悟整了整衣冠,挂上了天真的笑意,字里行间尽是无邪喜意,尽管心里委屈到了极点。
“快进来吧。”
“嗯,好!您先去休息吧,我一会就来。”
“那好!”
也不知是月色的惨淡,还是夜色的晦暗,妇人并没有发现此时游悟是有多么狼狈,全身湿漉,面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
游悟静静看着妇人进屋的背影,那是岁月浸染的痕迹,它掩盖住了昔日的光辉。
恨!
恨的对象永远是自己。
紧握的拳缓缓松开,少年不禁嘲笑起处于牛马风尘的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