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泽国,疆域广袤无垠,众多小城崛地而起。
它三面环山,一面沿海,历来相安无事。
没有人知道这青泽国的出口在哪,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存在了多久。
...
一缕晨光点亮了灰沉的世界,远处朦胧的山脉明朗了起来,起伏的轮廓愈加清晰。
山头的对面错落着数座低矮的小房屋。
田舍门外碎石铺路,木栅栏围边,青瓦灰木作为房。
“咯吱”
寻常农户,斑驳木门打开。
一个少年,一身素灰,面带几分儒雅。
他站在小院门口,左边角落是一个鸡圈,右边是一棵桑树,居中是几间紧挨一起的房间。
游悟抬起了双眸,看向了远处高耸的锥形塔尖。那是青岚塔,鸳城最为神秘,最让人敬畏的地方。
五年一度,青岚塔便会黄风狂起,一种来自大自然诡秘力量席卷全城,是一种蝼蚁面对龙卷风的无力,奇怪恐怖威压自青岚塔疯狂散出,鸳城所有人门窗紧闭,半步迈不出,待在屋里便能安然无事。
同时,青岚塔还是鸳城独一无二,半年一度测心焱的地方。
心焱,是人类与生俱来所拥有的。它是灵力的源泉,良莠不齐的心焱赋予了人类不同的能力与修炼速度,即使同类心焱也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十四岁在青岚塔觉醒心焱后,可以在凡尘淬体境一重到四重之间跳跃,因人天赋,心焱强弱而定。绝大多数凭此可以断定一个人是否值得走武道之路,在鸳城八成的人只能永远为凡人。
三重以下皆凡人。一两重的灵力即便稀薄,但它能使人精力充沛,少吃多劳,给生产生活极大帮助,所以鸳城的人对于检测心焱趋之若鹜。
游悟收回心念,手捧一卷古籍,端坐在门前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在这没有尘世杂味的徐徐清风之下,津津入味。
杨柳不远之处,同样是一座农户,不过这座农户不太一样。没有岁月的沧桑痕迹,翻新过的木栅栏,刚修缮过的房子,大门前两盏迎风招摇的大红灯笼,耀眼的同时也很刺眼,在这个东南寻常农户里愈加格格不入。
几个时辰过后,游悟将书卷握在手上,沿着羊肠小道往前走去。
“站住!”
“呃...”
一个黝黑少年走出,个头比游悟矮上一些,约莫十四岁左右。
“鬼鬼祟祟,非偷即盗。”
黝黑少年,旁齿崩坏一半,说话漏风,有点滑稽。
“偷盗?”游悟错愕看着他。
“难道不是?”黝黑少年质问。
“你见过青天白日下偷盗的?”
“你究竟干嘛?”
“无所谓干嘛。”游悟丢下几个字,转身不理。
“你知不知道都是因为你,害得我成天在洪家遭人嘲笑,低人一等?”
游悟收回了刚抬起的前脚,转身平静看向了黝黑少年:“这与我何干,我们已经不再往来。”
记得那时,人还小,心还纯。两人一起爬过树捕过蝉,淌过溪涧,走过山间...
这一晃,数年过去了,现在早已是物非人非世事非。
现实很现实。
在游悟十四岁的那一年,走出青岚塔的那一刻起,人开始变了。
很残酷,一个趋利的时代。
黝黑少年开始远离游悟,因为游悟是一个怪胎,鸳城唯一没有心焱的怪胎。
在几个月前,黝黑少年觉醒了猎狗心焱,凡尘淬体境二重,嗅觉异常灵敏,具备千里寻味之能,故被地头蛇洪家所招揽。
一时会冷清的庭院,人山人海排长龙,乡间邻里登门庆贺,身价水涨船高,毕竟入鸳城三大势力之一的洪家,那对寻常百姓而言简直就是平步青云,这足以让人津津乐道,而黝黑少年也自认高人一等。
“与你何干?你成了我曾经卑微的烙印,成了我在洪家永远耻笑的对象。”黝黑少年瞪着眼,愤愤道。
游悟瞥了眼少年,既然已经是陌路人,何必再理会,何顾他心理的扭曲。游悟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最受不了你这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今天不会再给你好脸色看了。”说话间,黝黑少年全身灵力爆发,健步如飞,瞬间冲到游悟身后。
衣裳猎猎作响,游悟自然知道身后异变,索性沉着站在原地,干脆转身看着发神经的黝黑少年:“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今天,在洪家那群下人又是指桑骂槐,又是刻意指名道姓的讥讽,你知不知道那抹不去卑贱痕迹的滋味?”黝黑少年赤红着眼。
“所以呢,来泄愤?”游悟面无表情看着他。
黝黑少年面对这样一个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游悟,便一时气急抢过了游悟手中的一卷古籍:“这鬼东西有什么用,它能当饭吃,你还看什么看?”
“拿来!”游悟语气突然低沉起来。
“凭什么?”黝黑少年嘴角微扬,他终于看到游悟有了实质性的反应,他突然高兴起来。
游悟再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你今天就给我看好了。”
语罢,黝黑少年面目狰狞,扬手撕扯起书卷,很快泛黄书卷便宛若千树万树的梨花,飘散在一夜春风之中。
漫天梨花飘在金阳下,落到小道上,埋进了时间的车轮里,黝黑少年狂妄大笑起来。
那一刻,游悟缓缓闭上了眼睛,摊开双手,零星残片像是不甘的蒲公英休憩在肩上,手上,袖上。
他看到了很多,烛火书卷下的光阴,过往依稀中的温暖,以及一个个突兀的画面。
“悟哥哥,拉我一把,拉我一把啊!”
“我要爬到树上去,和你一起...”
“你说那边的山好看,云好看,我也要看。”
“等下我拿又大又甜的红苹果给你吃...”
一个黝黑小鬼环抱着一棵树,仰着小脑袋笑嘻嘻看着树上。
“好...好...好,你小心点。”
“我就知道悟哥哥最好啦!”
过去了就不在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梨花零落成泥,永远埋葬在时间的长河里。
眉间皱起的山川,愈来愈模糊,直至全舒展彻底消匿,游悟睁了眼睛,漆黑的眼眸愈加深邃起来:“这是最后一次,你记好了。”
说罢,他昂扬着头,大步迈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黝黑少年,泥泞小道上也留下一行不羁足迹。
一天时间飘摇而过,只剩下一条短短的尾巴。
夜里,少年靠在阴暗的小巷角落里,月下建筑的倒影恰好遮住了清瘦的身子。巷外阑珊灯火,偶尔行人往来,他一脸冷淡,像是一个杀手,隐匿在黑夜里,等待猎物,但更像是一只弱小的螳螂,伺机捕蝉。
腰间系着一短刃,手上玩弄着存纳物件的盒子,他试图做些事。细长的人影往来晃动,黯淡的灯火在风中凌乱起来。
时间在流逝,他微微闭上了眼,守株待兔般。
“不要...不要...”
凄婉的哭喊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惊扰了闭眼的游悟。
“跑...你再跑给我看看...”
“求求你们,放了我...”
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抹去了嘴边血泪,赶忙跪在地上乞求道,希望动摇他们的恻隐之心,但事与愿违。
“给我拖回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争取到时让容妈妈给个好价钱。”毫无无人性,利欲熏心的笑声像浓重的寒霜无情打在少女身上,少女顿时面色惨白,全身不住颤抖起来。
两个魁梧大汉,一人驾着一只手,沿街把少女拖走了。
凄惨的哭声,在这夜里显得更加撕心裂肺。
游悟仰着头,叹了口气,将紧抓着刀柄的手松开。游悟知道那个苦命少女,从今晚开始将会沉沦到一个如何可怕的世界。
这里没有公道,如果有,那实力就是这世界的公道。这是一个弱肉强食,吃人的世界。
游悟深知,他无法挽救沦为玩物少女的命运,更无力改变麻木不仁的世界,他需要改变的是自己。
神游物外之间,脚腕传来一股剧痛,低头,还没看清。
一股酒气扑鼻,一个模糊声音响起。
“小二...再来...再来...一壶酒。”
打着酒嗝,是一个普通醉汉,烂醉如泥,意识了无,这无疑是砧板上的鱼,瓮中的鳖,随便宰随意杀。
游悟俯下身,摸出刀来,冷冷看着地上的满嘴呓语的醉汉,咧开了嘴,龇着牙,撑破了儒雅的面容...
醉汉完全不知死亡一步步走来。
举起了刀,月下银光乍寒,猛然一划,银白刀刃染上一道鲜红,浓艳血液顺着刀尖,一滴滴流下。他面色变得惨白起来,是惊骇,还是耗尽了力气?都不是。
血液缓缓流进了纳盒中,血气氤氲,空气一下子有着说不尽的抑郁。
醉汉松开了手,酒壶倒地。
没有动静,没有叫声,面色如常,他睡着了。
醉汉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何苦伤及无辜之人?
他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个入世未深的少年。没有人生来就是恶魔,没有人一开始便麻木不仁。
他相信人性本善,或许将来会变,但绝不是现在,那血是他自己的血。
小巷里,醉汉酣睡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知道,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何时飘在阴影里,静静看着少年晃悠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