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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睡了一整个世纪,身体沉重麻木,脑袋晕晕乎乎。我挣扎着爬起床,透过窗帘的微弱光线如轻纱一般轻轻地铺满房间。四周万籁俱静,不闻任何声响,我呆呆坐在床头,嘴里口干舌燥,胃里空空如也,但我仍然只是继续发呆。意识还在半睡半醒之间,恍惚觉得自己仍在梦中。我在梦中醒来,口干舌燥,饥肠辘辘。
但终归我还是走下床,拉开房门,穿过客厅进厨房,打开冰箱,一口气喝下整瓶矿泉水。冰冷的水流经喉咙的感觉畅快淋漓,我抬手揩拭嘴角,之后翻出冰箱里所有存货,打开电磁炉,先把面条扔进水里煮熟。边煮面条边洗切青菜和牛肉,再把开袋即食的几包泡菜倒进碟碗摆上饭桌。
我煮了碗牛肉面,就着泡菜美滋滋地享用。吃的时间里只管大吃特吃,什么也不想。填饱肚子后我打开罐装啤酒小口喝着,并出声对自己说道:好了,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
我靠向椅背整理思绪,思绪幽暗阴森,越往里面深入,越是一团漆黑。这里是我熟悉的公寓,我对公寓了如指掌,家具的摆放位置,抽屉里放有什么,哪里常有蟑螂出没等等,全都一清二楚。脑子里有公寓的立体图,但没有我曾住在里面的任何印象。就好像在宣传单上看到了新上市的智能手机,虽然没有实际拿在手上,却已熟知操作方法。感觉很诡异,一切如同幻想的场景,但作为幻想又未免过于具体过于真实。
意识仍然有些混沌,我一口喝尽剩余的啤酒,一边整理碗筷一边冷静思考。
乔治亚。
没错,乔治亚,那个送回钱包和手机带我到公寓的古怪家伙。很奇怪,我对他的轮廓特征记得明明白白,那以前在哪里见过呢?
没有,记忆准确无误地告诉我未曾见过此人。
我把碗筷放进水槽,挤洗洁精拧开水龙头,细细地擦拭。关于乔治亚,除了乔治亚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和似曾相识的模样其他全然不知。这家伙为什么送我到这里?我就各种可能性逐一推测,但什么也确定不了。罢了罢了,既然带我来这里,我就在此安然享受,公寓比我以往住过的任何地方都气派完美,以我的经济条件根本无力负。乔治亚说我的卡上有够用一整年的积蓄,我可不记得卡里有充足的存款。我匆匆洗好碗筷,收拾进厨柜,到客厅茶几上拿起手机查了卡上的余额。
十万元整。
好家伙!有足足十万。我躺进沙发出声笑着,且不管他乔治亚安的什么心眼,对我来说,存款和公寓都是意想不到的好兆头,往下只要攥紧我的银行卡,一面悠然生活,一面再慢慢弄清事情原委便万事大吉。
如此一想,心情大为放松。我拉开窗帘,晨光很好,天空湛蓝,鸟鸣声悦耳,海的气息隐约飘来。我深深地呼吸,对这无端开始的新生活充满期待。
转回客厅沙发,我突然想起似的拿手机察看时间,七点四十五分,往常的这个时候,我正赶在上班途中,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受苦受累。对了,乔治亚说过已辞掉了我的工作,我想还是给主任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较为稳妥。我是个苦命的平面设计员,对工作本身毫不留恋,每天每夜对着要死不活的电脑绞尽脑汁地画图,又要受该死的主任摆布,早已有辞职的念头,但没有退路,所以勉强支撑着,而眼下有足足十万的存款,前途一片光明,终于可以狠狠地将工作一脚踢开了
我拨通了主任电话。
“主任,是我。”
“哎呀,是小吴呀。这么一大早打来电话有什么事么?”主任的语气态度温和得让我有些惊讶。
我惊讶地问:“主任,我是不是已经离职了?”
“对呀对呀,前两天有人到公司为你办了离职手续。”
“按公司规定,手头工作要交接清楚才能退出公司不是么?我手头还有几单包装稿没完成呢。”
“这点不用担心,手续齐全,总经理亲自批示,还汇了十万元到你卡上,钱收到了吧?”
委实不可思议,公司抠门得多用了一张打印纸都要扣工资,总经理更是远近闻名的小心眼,况且我和他非亲非故,工作表现马马虎虎,满勤奖一次没拿过,何苦凭白无故送我十万呢?
“作为公司对优秀离职员工的补偿。”主任在电话那端和气地补充说:“小吴同志,总经理对你非常满意,一个劲儿地摇头说‘可惜了,可惜了’,对你的离职可是万分不舍呢。为了表示对员工的关怀,总经理特批了十万元作为退职金补偿给你。”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主任这是阳奉阴违,也罢,就当是公司的退职金好了。
“对了,主任,多问个问题可以?”
“请请。”
“为我办理离职手续的那家伙还记得?”
“啊,那个人,记得,记得的。”
“什么印象?”
“衣冠楚楚,一看就有绅士派头。虽然有点偏瘦,但健健康康,给人留下商业精英的好印象。”
乔治亚。果然是他。
“那么,主任,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
“请请。”
“你、是、混、蛋!”我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就乔治亚胡乱猜测,但没有实际根据,于是再次作罢。在卧室的衣橱里挑款简洁的白色运动服拿到浴室,冲了澡换上,之后走出公寓。我决定四处跑跑转转,舒展身体,看看四周景致。
户外的空气清新怡人,这是远离了都市的自然气息。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隶属哪个省份哪座城市,但只消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眼望四周,便足以让人心荡神怡。街道整洁利落,房屋错落有致,没有死气沉沉的高楼,没有让人窒息的雾霾,没有嘈杂拥挤的人流车流,行人脸上洋溢着充满幸福感的详和表情,风轻轻柔柔,路边绿树环绕,随处可见毛毯样的青草地。
我一路慢跑,怡然自得,悠哉游哉。街道井然有序,建筑风格如出一辄,唯有门牌号不同而已。路上所遇之人无不对我微笑点头,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无端表示亲切,虽然莫名其妙,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让人相当受用。我同样报以微笑,享受着这难得的详和的早晨。
往左往右,跑过一条又一条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沙滩出现在路的尽头。海浪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海鸥的叫声。软绵绵的阳光从海平线向陆面一点一点铺展,让人格外舒心。
我放慢脚步走向沙滩,周围空无人影,我细心地四处察看一番,连像样的活物也没有,蚊虫啦飞蛾啦小螃蟹啦,全都不知去向。我走近海边坐在沙上,沙滩过于空荡冷清,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继而添出几分惆怅。
海让我感到失落。
印象中的海与眼前感受到的全然不同,似乎有什么抽断了我与海之间的联结。我反复翻动记忆,努力回想一些有关海的画面,然而记忆停滞不前,连朦胧的影像也没有。我远远地望向海平线与天空的交界处,那里灰暗迷离,迄今为止的我的人生如同一场无声电影不期然地在脑中回放,人生在黑暗中磕磕碰碰,有人走来有人离去,程度不同地从我身上带走什么,唯独留下不断失去什么的我,在黑暗中继续摸索前行。突如其来的孤独感沉沉压在心上,整个世界淹没海底,海当中似乎有什么在向我呼唤。海潮静静地上涨,我躺入水中。暗蓝的天空漂荡在水面,朦胧中某种虚无缥缈的感受随着流水深化,一切显得那般遥远,如同死掉的过去。
死掉的过去。
我慌忙起身,思想闯入危险禁地,必需停下脚步。不觉间海潮已将我卷向齐腰深的水域,我用力抬腿走回沙岸,拍洒头发间的海水,脱下湿透的运动服外衣,里面的短袖衫和内衣都已湿得难受。我折身回去,准备回公寓换身干爽的衣服。
穿过草地,回到路面,有谁在身后“喂喂”地连声喊叫,一个女孩朝我跑来。
“你没事吧?”女孩问。
甜腻腻的嗓音,没有丝毫杂质。女孩看上去十八岁左右,正值花季年龄。长发披肩,脸蛋小巧可爱。上身着一件印花白色短袖衫,搭配一条紧身的牛仔短裤,脚蹬拖鞋,脚趾上沾了些细沙。
“我们认识么?”我问。嗓音如此动听的女孩,只要见过一定过目不忘,然而我对女孩毫无印象。
“不认识的,百分之百不认识。我这人,记性好得不能再好,只要见过一面,无论时隔多久,在哪相遇,也能一眼认出。所以我说不认识,就是百分之百的不认识。”女孩有些气喘,我俩走向路旁的长条椅上落坐。
我把浸湿的头发从眼前撩开,身上开始感到丝丝寒意。
“既然百分之百不认识,为什么叫住我呢?我可是浑身湿得难受,正急于回家呢。”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细细端详着我,就像审视一样刚出土的文物。虽然海水粘在身上让人难受,但对方既然是嗓音甜甜的青春少女,又是主动前来搭讪,相比之下,一点小小的难受也就不足挂齿了。
“喂,你这人,神经也不像有问题,好端端的躺水里干什么?”女孩从上到下将我认真审查一遍,确定没有问题后开口问道。
“不清楚啊,躺下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躺下。”
女孩神情突然严峻起来:“告诉你,以后千万别做这种事,远离那片海。明白么?”
我摇头:“不明白。”委实不明白,不就是在水里躺一会么:“为什么要远离这么漂亮的一片海?”
“危险啊!”女孩像是不可思议似地看着我说道:“那海能吃人的。”
“吃人的海?”我惊讶:“莫非有大章鱼海怪什么的?”
“哪来什么海怪,那种东西,恐怖电影里有,这里没有。你听我的,一定要远离海,因为海乃极度危险之物,弄不好,就会被整个囫囵吞下。”
我笑笑:“我说,你该不会神经过敏吧?”
女孩嘟起嘴:“你这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女孩起身要走,我赶忙道歉:“对不起,我这人习惯快言快语,说话直来直去,别放在心上。谢谢你的好言忠告,一定铭记于心,再不与海发生任何关系。”
女孩重新坐下,跷起下唇往上吐气,额前的垂发轻轻飘动。阳光将我身上的海水一点一点蒸干,散发出咸咸的味道,头发团团粘住,水珠断续滴落,我这样子想必狼狈得够呛。女孩把手指插进我发间,轻轻撩散,我闻到女孩身上淡淡的芳香气息。
“送你回家吧。”女孩说。
“不用,有不少路呢,一大清早慢跑过来的。”
“慢跑?”
“锻炼身体。”
“没事儿,我有车。”女孩抬手指向前方不远的路边,顺其手指的方位停有一辆白色“甲壳虫”。
“那就谢谢了。”我说。
走近车前,车内传来狗的叫声。女孩往车里喊了句:“安静。”狗叫声即刻止息。女孩拿钥匙打开车门,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跳下车。
“回去,西蔡!”女孩命令道。狗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女孩,随即乖乖跳回车内。
“西蔡?”我好奇地问。
“狗的名字。”女孩回答。
“何苦取这么个怪名?狗的名字嘛,通常不都叫小白小黄小黑什么的嘛。”
“因为我叫蔡西。”
蔡西?
蔡西钻进车内拧钥匙将车发动,随后看向我:“喂,发的什么愣啊,上车呀。”
我坐进助手席,西蔡乖乖地钻向后座。我指路,蔡西开车。一路上两人随意闲聊,我告诉蔡西我叫吴楚,蔡西说这名字好难听,问我有没有绰号?我说没有。
“想一个。”蔡西说。
“哪有人为自己想绰号。”
“那我为你想一个吧。”
“说来听听。”
蔡西想了一会:“叫海怪吧。如何,小海怪?”
我摇头叹息。
“喂,西蔡,海怪这名儿怎样,你觉得?”
西蔡“汪汪”吠了几声,模样仿佛在说:不赖,对那家伙再适合不过。
蔡西就此管我叫“海怪”,对我来说,称谓不过是一种代号,叫什么无所谓,何况蔡西看样子喜欢“海怪”这个绰号,我也就默认下来。
蔡西和海怪。
对了,还有西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