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困得一塌糊涂,无论如何必须饱饱睡上一觉。
我向主任请假,主任问我怎么了,我说困。主任一脸错愕地看着昏昏欲睡的我,问我怎么搞的,眼神像死了一般。我说困,主任厌恶地又看我一眼,说明白了,回去睡吧。
那天的太阳格外阴沉,阴沉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透过一层看不见的黑色玻璃折射出来的阴惨惨的光线,在浑浊的都市里一点一点腐臭发酸。走出公司,勉强四望一圈,所见之处,全蒙上晦暗的阴影,俨然一场真实的噩梦。穿过人行道,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为不让自己就势入睡,我开始数来往的车辆,但不一会我便发现这样反倒更加深了困意。于是我站起身,背靠公交站牌狠狠地揉搓眼睛。
公交车姗姗来迟,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爬上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内只有寥寥几位乘客,看样子全都和我一样无精打采。巴士TV显示的时间是十五点十五分,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十五点即下午三点。脑袋沉沉的像要掉下来,我忍不住一再想睡,但如果睡着了肯定大事不好,睡着了我会错过该下车的站点,也可能被暗藏在车内的扒手盯上。近来倒霉之事接二连三,无故被主任扣了工资、手机欠费停机、电脑无端中毒、QQ农场因使用外挂被查封,如此不一而足,为什么这么倒霉呢?
想着想着我恍惚睡着了。
结果可想而知,我不但错过了站,还丢了手机和钱包。司机到终点站时将我叫醒,问我怎么搞的,眼神像死了一般。我说困,之后昏昏然地下车。勉强四望一圈,我发现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继而发现钱包和手机不见了。我转身想回车查看,但做贼心虚的公交车先我一步开走了。
我狠狠地揉搓眼睛,然后呆呆望天,天空就像一只被切去眼皮的巨大的眼睛。站在这巨大的眼睛下,我隐约觉得一切只是一场过分真实的梦境,或者说过分虚幻的现实,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只想睡。
睡。
-----------------------------------------------------------------------------------------
醒来的时候,脑袋像被灌满了沉沉的铅,浑身疲倦得无力动弹。我睁着茫然的眼,茫然若失地望天花板。
大概因为睡的缘故,一切都显得恍恍惚惚,阴暗的房间里流淌着粘稠的光线。我不确定自己是醒在现实中抑或仍处于睡的深谷,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静,回忆空无一物。这感觉,如同死了一般。
我长长地叹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地平静心绪,之后缓缓睁眼,拖着要死不活的身体踱步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暮色朦胧,暗蓝的天空悠远而宁静,周围房屋高低错落地排列,远处哪里隐约传来海鸥的叫声,以及若有若无的浪的声响,风中有海的气息。极目眺望,幽暗的天际可以看出淡淡的海的轮廓。
一切似曾相识,仿佛遥远的梦境,仿佛迷离的回忆,但我找不出与此有关的回忆或者梦境。脑袋隐隐作痛,沉沉的铅从耳朵里一点一点流失。我转过身,背靠窗台,轻揉太阳穴,思绪仍然一片混浊。
房间陌生而昏暗,我静静地靠着窗台,茫然若失地望天花板。
-----------------------------------------------------------------------------------------
门铃响起,一声,两声,停顿片刻,余音在空中缭绕。片刻之后,门铃响个不停。
我寻声音的方向走出房间,房间对面是洗手间,左转直通客厅。站在客厅里我愣住了,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好像我曾经生活过的场所,却又全然无从记起,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门铃不停地叫嚣,我急忙走向玄关打开房门。门外闯进一高一矮两男子。
矮的一把推开我,嘴里嚷着:“怎么搞的,老半天才开门!磨磨蹭蹭的家伙,都应该扔到海底喂鲨鱼!”
高的不紧不慢地按下墙角开关,眩目的灯光亮起,我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光线。
“不急不急,反正有的是时间,时间不足挂齿,尽管大把大把地挥霍。”高的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肩,随即同矮的一起走进客厅,在沙发入座。
眼睛好歹适应光线之后,我在两男子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沙发是高档货色,皮面柔软,弹簧恰到好处地托起身体的重量。我很自然地舒展筋骨,腿抬上茶几,半躺进沙发。感觉仍然似曾相识而怪异,我曾在这里或者相同的客厅相同的沙发如此放松地躺着招待陌生来客。
“你倒是舒坦!”矮的踢掉我架在茶几上的腿。
“不着急,我相信主人并非有意怠慢。时间,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可以让沉睡中惊醒的人清醒脑袋,也可以让不耐烦的人心平气和。”高的对矮的如是说。
“我就是横竖看不惯这些傲慢的家伙。”矮的闷声回答。
我将注意力从沙发和诡异的感觉中转移到二人身上,高的肤色白皙,一脸和气,面带善意的浅笑,头发从侧边分开,梳理得干净利落。身材消瘦,穿笔挺的黑西装,打黑色领带,搭配白得耀眼的衬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自然的皱痕。矮的神情严峻而焦躁,头发全往后梳,不谐调的散发乱七八糟的伸出发丛,脸色黝黑,体格肥硕,同样穿黑西装,打黑领带,搭白衬衫,浑身上下皱皱巴巴,衬衫沾有明显的污渍,没有一处显得自然。两人形成鲜明得不能再鲜明的对比,然而如此一对莫名其妙的搭档,却并未给我任何不快的印象,感觉仍然似曾相识,瘦高个,和矮胖子。
“可曾在哪里见过二位?”我试探着问。
“素不相识。”高的略显诧异,但随即恢复平和的常态。
“绝没见过!”矮的一脸吃惊:“哪里都没有见过,我俩是第一次见到你,你也是第一次和我俩见面。”
“第一次见面。”高的接着补充:“像我俩这样独特的搭档可谓是世间仅有吧?世间仅有的东西但凡见过多少能有些印象吧,能说出何时何地相见的吧?可是你能说出我们何时见过面么?”
我语塞,因为我说不出。
高的细心观察着我,满意地笑笑:“这就说明你我素不相识,同样,你和他也素不相识。”高的用眼神指向矮的。
“既然素不相识,两位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刻意来按门铃?”我顺着话问。
“思维敏捷,一眼看出问题所在,厉害吧?”高的转向矮的。
“厉害厉害,让人刮目相看。”矮的转向我敷衍而虚伪地笑笑。
我有些迷糊,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沉沉的铅还残留在耳际。若说问题所在,从醒来到眼下全都是问题,首先,这里究竟是哪里呢?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对高矮组合,好像他们就是问题的答案,就是一切问题的始作俑者。高的不动声色地观察我的反应,矮的看了看高的,又看了看我。
“好吧,我承认我厉害。但题外之话可否就此打住,你俩谁能告诉我眼下是什么状况?”
高的一阵沉默,矮的有些不耐烦地看高的。
高的整了整领带正襟危坐:“首先应该是自我介绍,鄙人姓乔名治亚,名字虽然不伦不类,但为人地道,没有半点让人不愉快的毛病。何苦取‘乔治亚’这么个怪名我不作解释,有人告诉我你叫乔治亚,于是我就叫乔治亚了。至于身边这位——”
“我叫卢卡斯。”没等高的介绍,矮的快语抢白:“卢卡斯,我并不觉得这名字哪里奇怪,很中听,又合我意。博士叫我卢卡斯,我就成其为卢卡斯了。”
叫卢卡斯的矮胖子话音未落,高的乔治亚突然抬手扇了他一耳光。卢卡斯顺势滚到沙发角落,手捂着脸,怔怔地看着乔治亚。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乔治亚高高瘦瘦,却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脾气。
“抱歉。”乔治亚很优雅地朝我微笑:“同事没头没脑,性子向来急躁,请别介意。”
“不介意,毕竟挨耳光的不是我。”我笑笑。
乔治亚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关于我乔治亚和同事卢卡斯,能告知的仅此而已。除了名字,其它一概不知。”
两人除名字以外的问题我不想深究,便识趣地说明白了,等乔治亚继续下文。
“其次,这里是你的公寓,你在公交车的终点站晕倒,我俩将你送回。之后折身回去,追回了你被偷的钱包和手机,顺便将可耻的小偷绳之以法。”乔治亚用眼神向卢卡斯示意,卢卡斯忙从衣袋里掏出我的钱包和手机放在茶几上,之后又看了看乔治亚,乔治亚微笑着点点头,卢卡斯才开口说道:“喏,钱包、手机物归原主,追得好辛苦,小偷被送进公安局关入大牢。你得谢谢我们咧!”
“谢谢。”我拿回钱包和手机。
“钱一分没少,”卢卡斯接着说:“手机完好无损,唯独受苦受累的是我们,抬你上楼,铺好床拉合窗帘,把你轻轻放下,又轻手轻脚地关好门退出,等你醒后再来拜访。如何,够地道吧?”
我猜测两人可能是警务人员,也可能是不怀好意的坏分子,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两人何苦为我大动干戈?
不对,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某个点的接线发生故障或者被动过手脚,黑西装白衬衫,白的乔治亚和黑的卢卡斯,白的灯光白的沙发和黑的茶几,我四面环视,能见到的唯有黑与白。我分不清是公寓原本就被如此黑白布置抑或视力出现严重的色盲,意识摇摇晃晃,脑袋一阵轰鸣,感觉支离破碎,我用手抵住太阳穴,抬眼望着乔治亚,目光朦胧不清,困意再度沉沉压来。
“好好再睡一觉,不愉快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俩不是坏蛋,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相反,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必定义不容辞地伸出援助之手。此番前来也毫无恶意,还回钱包和手机,顺便做个小小的检查,检查思维是否正常,脑袋是否灵光。但前面也已经说过,能够一眼看出问题所在的人脑子一定好使。脑子好使吧?”乔治亚转向卢卡斯,卢卡斯急忙接话说:“好使,好使得很,比我的脑子麻利。”
“只要脑袋不乱就不会出问题,往下可要认认真真的生活,跑步做运动,写日记看新闻联播,吹吹海风听听班德瑞的音乐。明白么?”乔治亚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再用外挂开QQ农场,也不要上那些不三不四的网站,要活得有声有色,锻炼一身强壮的肌肉,看好手机和钱包。”卢卡斯附和道。
“不要问‘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徒劳的思考只会消耗脑力。工作也已经帮你辞退,自作主张地辞退了你的工作虽然算不得地道,但你反正对那工作早已牢骚满腹,就别再勉强自己了。卡上还有够用一整年的积蓄,暂且不用为生计发愁。”乔治亚站起身,轻拍我的肩:“我俩就此告辞,晚安。”
我勉强睁着眼望乔治亚,困意如潮,漫过身体的每个细胞。二人自行离去,我仿佛听到他们轻声低语着什么。
“脑袋没有问题……状况还在掌控之中……黑白世界……如同死了一般……”
声音戛然而止,意识的电源被突然切断,我再度陷入死一般的睡眠。
睡的深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