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几天,在西贡那对老夫妇女儿的卧室,我读过杜拉斯的小说情人,
在杜拉斯的笔下,就曾标写过湄公河,那样美丽,那样瑰丽,那样神秘,我想飙哥的性格形成,和湄公河脱离不了关系,
飙哥对湄公河的感情,就像我对家乡青市,那样深沉,那样绵恒久远,
我走到河边,凝视着远处的河流,但我失望了,深深失望了,湄公河水是浑浊的,是色的,带着各种废弃的塑料泡沫和动物的尸首,河水闻起来味道怪异,夹扎着化工的染料,
我看着远处的渡船,看着渡船上站满的行人,我知道在湄公河上,经常出事故,住在西贡的人,如果不想死了,多半会选择跳河自杀,
他们认为湄公河的水流会冲刷着他们,引领着他们进入一个崭新的天地,那个地方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堂,
是的,自杀的人,都幻想跳入水流中,进入天堂,永不受苦,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不受苦,
可能吗,不过一个美好的理想罢了,
我在水边呆呆看了许久、许久,我总觉得飙哥在看我,他的眼睛,他的灵魂,无处不在,
我去了蓝房子,我以为这里仍旧会有工作人员办公,但很意外,这幢房子里,只有一个管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老管家穿着中国旧式的长衫,带着一顶瓜皮帽,谦卑而又友好地迎接我,
我打量着老管家,我这才发现他比我以为的更要衰老,看年纪似乎都快八十多了,我注意他虽然站的笔挺,但依然力不从心了,
我不理解,一个上了八十岁的老人,早就该拿一笔丰厚的退休金,去安享天年去了,根本不该再在这里伺候人,虽然这里并无人可伺候,
老管家像是知道我是谁,他对我做了主动介绍,
他说,这幢房子是有故事的,
我说我知道,我说令狐先生说起过,
老管家听了,就摇头,说令狐想先生并不知道,或者知道的不够清楚,
那么,到底是什么故事,
老管家就说,一个关于后知后觉和等待的故事,
等待,又来了,现在我一提到这个词儿,我的心里就痛苦,如针扎一般地痛苦,我看着老人满脸沧桑满是皱纹的脸,看着他那那身滑稽可笑的袍子,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拍电影,
但我的心,随着飙哥沉沉浮浮,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是依旧在人间,我又哪里能笑得出来,
老管家请我坐下,他说他也是一个中国人,我说我知道,刚我进门时,他就对我说着一口流利的北方中国口音,
他告诉我,这幢房子迄今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他说,这幢房子的主人,刚去世不到几年,他说此人才是他的主人,他说自己本就要返回故乡了,但令狐飙不让,他说如果他走了,就会带走这幢房子的其中某个灵魂,令狐飙说上了年纪的房子会有灵魂,
他说他没法子,一来舍不得这幢房子,二来他自己也不是那样衰老,因此就将回国的计划先搁置住,
我问,到底这幢房子有什么来历,
老管家就说这幢房子原先的主人姓,主人名叫水泰,老管家说,水泰先生年轻时候,曾为一个法国的少女着迷,老管家说那位法国少女,家境贫困,在殖民时期,就靠她的母亲在一家外国学校教数学为生,这位少女的母亲,靠着微薄的薪水,养活她和她女儿之外,还有两个儿子,
他说,水泰出手大方,使少女一家脱离贫困,他本以为借此能消除种族歧视,能顺利和少女在一起,哪里知道,他们的恋情遭到水泰父亲一位富商的反对,
最终,水泰和少女劳燕分飞,少女接受了水泰的最后一笔钱,坐轮船从湄公河上绕大西洋返回巴,从此生离死别,
我听了,心里就觉得然,但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和飙哥又有什么关系,
老管家还带我去走廊看水泰先生的画像,
老管家说,这幢宅子里保存了许多上世纪的东西,说是遗物也不为过,他带着我进入一间展览室,说要让我一饱眼福,
是的,我见到了什么是鸦片灯,吸鸦片的床,灯笼、铜壶、油纸伞,
但我的重心不是这些,我被水泰的画像吸引住了,
我看着他的画像,心里划过一丝讶异,我觉得他的相貌像极了飙哥,
老管家见我怔住了,就轻轻告诉我,他说他会看相,也会算命,还能算人的前世今生,
我就说我不信命,
老管家就惆怅地告诉我,说我该信,他说至少要信人能转世,我告诉老管家,我说在中国西藏,人们才相信这个,他们靠着灵魂在转世选他们的活佛,
老管家就笑,露出一排被烟熏的的牙,
他说,这个是两回事,他说出了令我震惊的话,他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令狐飙就是水泰的转世,而我,前世就是那个然离去的法国少女,
什么,我愣了,我很震惊,
我想老管家实在是在胡说,我说你知道你说的那位少女,后来成了什么人了吗,
老管家就嘿嘿一笑,说他不知道,我说当她到了晚年,她凭记忆将她年轻时候的一段,和这个中国男人水泰的故事,写成了一部小说,
我说,你说的故事,我已经在小说里读过,
老管家听了,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终于对我说实话了,他说自己也是奉命行事,说我不要介意,
奉命行事,我不懂了,奉谁的命,
老管家就说,但令狐飙的容貌和逝去的老主人水泰这样相像,这其中总不能说没有一点儿渊源吧,他脸红了后,仍坚持说,飙哥就是他的老主人的转世投胎,
我听了,虽然听不下去,就叹息,我觉得和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辩论这些是毫无意义的,
我听了,不往心里去就好,
我说,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说,你这样说,也很有趣,我说我真的不是那位法国少女,我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姑娘,
老管家就给我倒茶,
他说要带领我去这房子各处去看看,
我听了,就说,不劳您费心了,我说我自己去,我说,您还不知道吧,令狐飙先生大概是死了,
老管家听了,就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这种略带惊异的神情,在我看来,过分夸张了,因而就显得滑稽可笑,这种神情,我在令狐飙的海边水葬仪式上,见到的几个自称是令狐飙朋友的衣人,他们的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甚至,文鹿鸣也是,
我的心里,就觉得世情凉薄,
我问老管家,令狐飙先生这几年可曾来过这里居住,
老管家就说,三四年前,他来过这里,是为了养伤,
养伤,
我问飙哥的房间在哪儿,
老管家告诉我,楼梯朝东的第一个房间,阳光最充足的那一间,
我听了,就上了楼梯,缓缓地立在那里,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
果然和老管家说的那样,房间光线很好,说不出的好,房间很干净,一尘不染,但我依旧能感受到飙哥住过的气息,
这间房间,是地道的越南式,矮矮的床,造型笨拙的沙发,矮小的桌椅,艳丽的纱窗,
我凝视着房间,我注意到床头的柜子上,搁着一个本子,我好奇心起,打开本子就看,原来这是一本日记本,我看着潦草的字迹,知道是飙哥写的,
他告诉我,他受过正统的中国式教育,
日记的第一页,我看了一下时间,怔了怔后,心里就诧异之极,对照看了一下日记的时间,我发现正是四年前,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手也有些抖,我想知道他在日记里写了什么,
我缓缓地读着,虽然令狐飙的字体是遒劲潦草的草书,但是也不难辨认,
“时来青市已有三天,总不能和刘局接洽,有难免使人焦虑,虽接到信息,毒枭王政近日在青市郊区活动,但行踪仍旧不明,为防打草惊蛇,不得已想出这声东击西的逃跑一计”
我看了几行,心里方恍然大悟,原来飙哥来青市,是为了配合刘局,引诱王政出洞,他下榻的会所果然就是个据点,那么我呢,飙哥在日记里,有没有提到我,
终于,我在当天日记的最后几行,欣慰地发现了几句话,
“我从会所出来,却是拽着一个姑娘的手,不放,她叫水芳,她才十八岁,很年轻,我不知道她的来历,我以为他是王政布下的卧底,我要带她走,不然我不放心,然而,当我握住她的手,感受她手心的纹路,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农村姑娘,很淳朴,她对我很害怕,又让我很懊恼,不过,我对她应该放心,因为她一无所知”
我看了,就在沙发上坐下了,这该是飙哥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够,这些哪里够,我还要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