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悠悠泉滴
一座宁静的小城静静地坐落在西北边远的一个地方,东城门挂着的一块破旧的石匾上依稀可辨得“安兴城”三个大字。裂纹像是缺乏安全感的上了年纪的老人紧紧缠着石匾,透出一股股荒芜、没落的气息。这个城市的步伐是慢的,人们遵从天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场秋雨后,天气开始转凉了。
秋日的阳光仿佛少女姣姣的面容一般惹人怜爱,清冷,却给人希望。安兴城的西南一角,是一个不大的村子。一个矮矮的平房坐落在村子南边,一个年纪不大的妇女蹲在石井旁边洗衣服,大概是水冷的缘故,那女人的一双手在水中冻得通红。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蹲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少年看向水井的石台子,上面晶莹的水珠将要滴下。
“周明”,那个妇人看了少年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洗衣服,开口说,“这么冷的天,我还给你洗衣服,以后等我老了会不会把我赶出家门呢?”说着,那妇女自顾自笑了。那个名叫周明的少年的双眼依旧盯着水珠,积蓄了很长时间的水珠终于啪嗒一声滴落。
那妇人把衣服拿起来用手搓了几下然后又放入盆中,继续说道:“我也不求你长大了对我尽孝心,和你爹辛苦操劳一辈子就是为了你们。只要你以后有出息了我出去要饭都可以。”少年看着水珠又缓缓地聚集,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不以为然,为人子女,寸草心安能报得三春晖?一颗仁爱的心伴着一定要有出息的信念慢慢地在周明心里扎根。
晚上,一个精壮的男子回到家中,周明跑去盛了两碗饭,拿了三个馒头递给那人,又把另一碗递给妇人。这就是周明他爹了。这时候又从外跑进来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一进门就兴冲冲地嚷着要吃饭,这是周明的弟弟周赋。周明和他一起去盛了各自的饭食。
夫妻两个议论着农事,周明端着饭碗走出门外,坐在石阶上,看着皎洁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少年或许在想,月亮上面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又或许在想,村里甚至小城之外是什么样的呢?也或许在想,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思考呢?
周明看着东面那家三层的小阁楼,里面灯火通明,那是自己的世父,也就是自己爹的大哥。他爹一共兄弟两人,自己的世父比爹大十几岁,再加上家族有勤勉遗风,所以世父比自己家家境要好上不少,世父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大儿子叫周福,二儿子叫周贵,一个姑娘叫周莹,都比自己要大些。在周明儿时的时候,世父一家经常来自己家,不过后来因为世父奔波于商事,渐渐疏远了些。
村里的粮食唤作灵谷,一场秋雨之后,灵谷柔弱的小苗渐渐地长大。村里男人常在早晨吃完饭后荷锄相与说说笑笑地走入灵谷田地,女人们则在闲来无事的时候聚集在村里最大的名为老湾的十字路口那拉些家长。周明去过地里,也路过过老湾路口。
自周明儿时起,就在父亲的带领下常去地里,地里,也熟知男人们是怎么司农事的。可是,每当周明看到男人们祖祖辈辈一如既往地唠会儿嗑,然后甩开膀子热火朝天地干活时,总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缠绕心间。是的,在这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啊,他一个小小的周明,竟会觉得有些不甘心,不过,周明只是把这些深深地藏在心里,即使是父母,也难察觉。
村里有个老先生生得羸弱,他本无力侍奉农事,却因为早年上过学,识得字,便在村里当个记账的,而大伙也你帮我帮的拉扯些他的灵谷地。
周明对文字毫无抵抗力,便有时偷拿些家里的馒头去“贿赂”老先生,也去帮他做饭、扫地,做些家务活,央求他教自己认字。老先生大概是想找个“文化知己”吧,便在周明的几番“贿赂和殷勤”下答应了,周明于是识字了。
老先生家里有一个单独的房间,老先生称它为“黄金屋”,中有数十本藏书,靠近窗子的位置驻着一把椅子,椅子早已陈旧,时日久远,想来是老先生最衷情的伴侣吧。这是周明在除老先生家外从不曾看过的布置,难免有些好奇,周明在某天翻开了一本史书。老先生看到此幕,先是瞪大了眼睛,却只是对周明提着嗓子说,小心些,别弄破了。
周明渐渐地喜欢上了看书,而后是迷恋。它们给自己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也让自己更清楚地认知所处的环境。
光阴似箭,转眼间暑来寒往。周明除了一日三餐回到家里,大多时间都浸于老先生的“黄金屋”里。这些书给少年幼稚的心埋下了一簇躁动不已的火苗,让他为之痴狂,为之振奋,早年那不平静的一颗心,现在愈发地不平静了,大概是源于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太阳仿佛着了火似的,分分秒秒都释放着它的热情,人只要站在太阳底下不出一刻就得汗流浃背。灵谷地里,人影渐渐少了起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直到一个精壮的男子在地里中暑后,地里再也不曾有一个人敢去。土地也受不得,开口求水起来,地表干得翘起了皮,仿佛鱼鳞一块块地贴在地上。
托上一场秋雨的福,今年的收成还可以,算是给人们干涸的心一丝慰藉。
一天天过去,天依旧是那么炎热,地依然是那么干旱。一连持续三年,三年大旱,收成剧减,直至颗粒无收。人们除了焦急,有时在傍晚的时候三五成群的聚在老湾路口商议着怎办,可是旱情非但没有解决,人们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村子里渐渐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想是外地人也受不了大旱,想出来谋份饭吃,只是转眼之间他们就颓废了,这个村子并不能给他们提供什么。
这晚,大伯多年以来第一次来到自己家,堂屋桌子上放着两袋灵谷。连年奔波在外的世父担心自己的弟弟断了粮,就送来了两袋灵谷接济。
可是老先生家就不行了,村里人人难以自顾,又有谁会有余粮给他呢?周明见老先生茶不思饭不想,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缘故。于是,周明每天在饭后就会拿起几个馒头带到老先生家。老先生的推让在周明的坚持下很快败下阵来,老先生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在这炎炎夏日仿佛有汪碧泉在心间流过。
周明除了有些担忧,不知旱情何时能得到改善。不过他每天依旧泡在老先生的“黄金屋”里。
在周明回去的路上,一个甚是狼狈的人躺在路边,周明辨出他是个外地人。可能是拜太阳所赐,那人的皮肤黝黑发亮。那人虚弱地看了周明一眼,喉间呜呜一声,周明虽未听出什么话,想是此人饿得虚脱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周明便拉起他,打算领回家于他周济一顿。费了好大力气才拉起那人,那人颤颤巍巍地把一条手臂搭在周明肩上,无力的脑袋耷拉在两肩上晃晃悠悠。这是一个很壮实的人。
周明的父母看到孩子又领了一个人,那人双膝一跪,用手指着喉咙呜呜嚎叫,周明的父母各自叹了口气,把那人拉起来,无喜无悲地说:“谁还没有个苦困的日子?拉携着总会熬过去的。”那人又赶紧跪地上,两口子在那人磕头前把他拉了起来。
周明的世父又扛了一袋灵谷来,让两口子有些不好意思,周明赶紧倒杯水递给世父,周明的弟弟周赋也沉静地坐在父母旁。那个黝黑的汉子坐在门口,看了一眼盛灵谷的袋子,而后赶紧低下头,不一会儿就称出去透透气。他的眼神让周明的世父心里有些不舒服。
周明的世父辞去,一家人睡下。黝黑汉子也在周明家中住下。
皎洁月光轻轻抚摸着这个有些焦躁的村子,却勾得黝黑汉子的很不平静。到了半夜,黝黑汉子坐起身来,他回想起来。
当初他趁着旱情时人人难以自顾,作奸犯科,因为抢盗被村里人发现,由此被逐出村子。临行前他与朋党相约苟有“富贵”,就用与自己相伴的一条狗通知彼此。而他晚上所说的透透气,其实是去寻他那只传递消息的狗去罢了。
一声幽远的狗吠传入他耳中,他赶紧起身,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众人,就轻步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村子的老湾路口,那儿站着八个人,三条狗。良久,才各奔东西。黝黑汉子又轻步回到周明家,进屋睡下。
第二天,周明在吃完饭后又一如既往地带上几个馒头去老先生家。黝黑汉子也起身告辞,客气一番不在话下。
晚上,周明的世父躺在床上难以入眠,不知为何,今天在自己弟弟家见的黝黑汉子的眼神总让自己难以心安。叹一口气,大旱三年,难道要有什么灾难降临?乱世之中,匹夫安能独善其身?自己常年奔波在外,有了一些积蓄。因为拥有,所以担心失去,看来该去寻几个壮士来了。想罢,翻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