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在交战处翻滚,灰尘于剑刃中舞动。来敌、剑客、武士、奴仆,齐齐静待着时间流淌。死神的气息已经凝固。
王诩执剑冷冷的看向三名死士。其一人手中仅存剑柄,目瞪着断开的剑身,神情木讷,不知所措;两人浑身剑伤累累,正大口喘着粗气,紧束身形的黑衣被切的破碎不堪,任凭鲜血流出;最初被王诩斩断手臂之人却是已经在三人缠斗之时,悄然离去,留下一路血迹,鲜明。车夫的三魂七魄早飞至云霄之外,李夫人手上的青筋也在暴涨,紧紧把静儿搂在怀里,静儿似在默默哭泣一般哽咽。
“李老头。是你赢了。竟有如此高手肯替你卖命!”领头剑客见事已不可为,遂将宝剑收回剑鞘。
“撤!”一声喝令。
“大哥。我们可是接了死命令!”队伍最前方七名剑客中年纪最小的青年开口,穿着也与他人相异,别有臃贵之态。语气不仅傲慢且全然不将领头剑客的话放在心上,身体也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蠢货!别以为仗着有人给你撑腰,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你想死,老子不拦着!”领头剑客侧目以对,怒吼。一挥手,随行的剑客、死士纷纷向四周撤去。独留青年剑客一人横在众人之前。
青年人一身傲气,浑然不将一众武者放在心里。目光中只有李长风,甚至连两旁的张、许馆主也完全不入他的眼。
“李长风。如何去从,你仔细思量!”青年底气十足,字字含威胁之意。眉目中的寒光向王诩扫去,牢牢记住此无名少年,杀心骤起。
“后辈!李氏一族早晚葬送在你们手里!”李长风语气深长,似有诸多苦衷。
“老匹夫!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想把持权位,阻挡我辈!”青年怒喝。
李长风看着青年嘶吼的模样,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四周的杀气缓缓散去。无数可说的话都止在了嘴边,好像是忘记了舌头应该如何蠕动一般。
“一堆冢中枯骨,吾早晚必尽杀之!”
说完,青年人转身便飞驰而去。李长风依旧在哽咽着喉咙,忘记了要说什么。
三名死士见到随行之人正各行撤退,相视一眼,便欲悄然离去,欲将这鲜红的战场当成秋水无垠的湖面,忘记方才一切杀戮。
王诩岂肯依!手中的宝剑在烈日下闪烁金光,通体的剑气笼罩三人,杀心显露无疑,势要此三人为倒下的尸体偿命,与染红的黄沙同眠。王诩仿若着魔,剑气越发凶狠,杀意愈发荡漾。
三人自知已绝非眼前少年一人之敌,六目相汇,共生一计:以寻常武者为人质,分三路退,料王诩定不能同时制约三人。遂分三路袭击武者,三死士虽是皆有伤在身,但其实力与护卫武士仍无可同语之处。
至于为何不直接挟持李夫人与静儿,而舍近求远,袭击武者。只因王诩一道剑气便豁然斩断剑身,三人江湖经验何等老道,此时聚往一处,王诩三招便可将之全部击杀,岂还有机会以人为质。然而分三路撤退,只要有抓到一名人质,三人便皆可寻机而逃。
果然,王诩一剑挥过,灵气自剑刃而出,穿梭空气引得一阵嘶鸣。死士凭着武学本能挥剑挡在胸前,侧过身形。“嗡”,剑身断开两节,掉在地上;死士的左耳沾着血滚动数米,融入灰尘中。
死士停止逃命,生存的希望已如断开的剑刃,死亡已经将他书上了名单,他再无力挣扎。冷漠的看着断剑,一阵筋挛忽是席卷而来。他无奈,可死亡迫在眼前,扔掉手中剑柄,放弃挣扎,静待死亡。剑在人在,真是卓越的江湖客。
“少侠留情!”声音雄浑而有力,横贯众人,自李长风处传来。
仿若一句梵音将王诩从魔怔之中惊醒。他收回欲高举的手臂,愣住将移动的身形,停下手中正挥舞的剑,任由三名死士真正意义上的死里逃生。四旁武者听到命令也无人敢加以阻拦。
王诩看着周围倒下的三具武者尸体,被鲜血染红的尘土,与空气中满布的血腥气味,他感到阵阵的恶心。可是前一息他还持剑非要取人性命。死亡的渲染使人享受战争。
李长风飞步至王诩身旁,深深对着王诩一拜。
弯下的腰久久方弓起。而王诩却未曾留心到,还在恍惚中失神。
“少侠。大恩不言谢!”
王诩此时方才知晓李长风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前,又重新感知到剑柄被仍紧紧握在手中,内心遂又缓和许多。
“少侠,此地已经血迹斑斑,绝非久留之处,须速速离去。”李长风神色严肃。
“此是官道,我等是被袭击,不是理应静候官府来人吗?”王诩心绪已经缓了过来,觉察不对。
“他既然敢伏击我们,便定有实力压得住官府。再逗留此地,交涉官府,耽误时间,恐生变数。早早到京城方是上计。”李长风语意深长,竟然如此劝导王诩。
王诩不过此行一护卫,收人钱财,忠人之事,纵然心中有万千个不赞同,又有何用?被杀的是武堂的武者,受袭击的是李府,根本没有人是针对他王诩而来。王诩思绪转的很快,李长风竟这般说,心中料定其非善类,而他亦是多事之身,凡尘之中能顾得了几许?无奈点点头,沉默。
李夫人抱着静儿登上另一辆马车,在队伍前方缓缓前行;地上鲜红的泥土被盖上新的灰尘,想来在一阵秋雨后,便会消散的无隐无踪;三具武者的尸体被就近寻了一处野地,随意的挖个洞埋了,至于还有其后的抚恤等,王诩亦不尽知。死亡是江湖的常客,仿佛连寻常武堂的弟子也“毫不惧畏”,生命在剑刃下没有得到丝毫的尊重。
王诩被当成英雄,单独抽出一辆马车供他修养。仔细处理着肩上横贯而来的伤痕,此时方觉有难言的疼痛与分外的虚弱。队伍还在走,仿佛这场厮杀本就不存在,仿佛死去的武者还在闲谈,仿佛一切都未曾有变,仿佛江湖还是那个充满传说的江湖。只有王诩,感到死亡曾一度笼罩着他,感到宝剑曾在手中肆意的挥舞,感到战斗的天性在血液中蔓延,感到生命脆弱深深的敬畏。
一众武者将又多一段谈资,仿若他们曾游走于刀剑之间,曾与敌战三百招而平分秋色。江湖总会有这样的传说。小鸟也总是这样长成老鸟。死去武者能得到一阵唏嘘,一剑杀人的剑客能得到尊重。天下没人问你对不对,只有人问你强不强。
这样的时光又不知平淡了多久。王诩仍是走在女眷车旁,灵气滋润下的伤口愈合快的出乎意料,静儿还是牵着王诩的衣角吵着他来讲故事。前行的张、许馆主绝口不提弟子的死去,一副江湖常客的姿态,见惯生死。满满一个队伍好像都在一瞬间选择了失忆。
“羽哥哥,那天,我都看到了。”只有静儿拉着王诩衣角,轻轻的说。
王诩摸着静儿的头:“羽哥哥不能让静儿收到伤害。”声音中满是疼爱。
“静儿不怕。静儿知道有羽哥哥在保护静儿。”
“他们也都在保护你。”王诩柔声的说,眼神中看破些什么。“可是他们没有实力。”
“实力吗?羽哥哥有多厉害。”
“可以保护静儿那么厉害。”手搭在静儿的头,轻轻抚摸。
……
车夫劫后余生,又重新驾上马车。一鞭子抽下去,打得马儿嘶嘶惨叫,苦不堪言。神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