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杺在学堂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好，朝九晚五的作息时间没有让她感到枯燥烦恼，而是一反之前的怠惰，发奋识字读书，成了同届学生里成绩最好的。
在女孩中也是混的开的一把好手，非但之前与春桃的恩怨烟消云散，两人现在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当然，与她们交好的还有素花，三人总是在下堂放学后挨在一起谈天说地。不同的，只是春桃爱说衣衫首饰的名贵华美，素花爱说糕点菜肴的精致可口，而吴杺最多的还是当一个微笑听众，偶尔插上一两句，游刃有余。
学堂的日子变得平静，吴逵来探望过几次，给吴杺送衣食钱财的同时也试探性地问过她，要不要跟自己回村里，毕竟那里没有尔虞我诈，重回之前简单快乐的生活未尝不是个极大的诱惑。吴杺对大哥的建议报以拒绝，早已换下了那一身招摇红褂子的她，正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小袄，没有丝毫花纹绒毛的修饰，显得普通而沉静。
“我想多读点书，我就留在这里，山路难走，出来一趟不容易，大哥你们以后不用经常来看我，我自己能行。”
当吴逵将这话转达给阿爹的时候，这个做父亲的男人默默劈着柴火，他发动村里能鼓动的人，几乎把这片地方翻了个遍，但依然没有找他的小儿子。他惶恐，不知如何对死去的妻子交代，现在他想把小女儿接回来，在他的保护下好好长大嫁人，不去奢求读书人的尊容显耀。本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这丫头却不肯了。
吴杺从大哥的支吾言语中得知三哥不见了，娇小的面容没有一丝慌乱，但不代表她的心中没有焦急。
瓷娃娃依然在窗口的位置，没有动过，她想着等哪天哥哥回来了，看到这个娃娃就知道去哪里找她。
大哥给她送来的体己，她多半会在送走大哥后分给一众姐妹们，这些女孩惊羡于她家中对于她的宠溺，即便是分得了一星半点的好处都自觉舒坦。往往瓜分过后，吴杺只剩下一把甘草叶叶了，这也是她从一开始就要留给自己的美味思念。
女孩们入睡后，吴杺就会悄悄溜出宿舍，找到那棵槐树边坐下，从怀中掏出甘草来，放在嘴中轻轻抿着，记忆中朴素干净的甜味，让她仿佛还是置身在那个熟悉的小山村里，三哥二哥正在河滩边摸鱼捡贝，大哥在田埂上锄地，薅起一把土，刨出一筐瓜，回屋炉边烘烤，等着他们玩累了回来狼吞虎咽。而阿爹坐在门前的木椅上，挑着来年要下地的种子，耐心等着他的儿女们归家。
想着想着，甘草的甜蜜没了，最多一晚含上三四根，她不再贪图这甜味。起身时，吴杺看着这老槐树的枝桠，轻轻念叨着，“快入秋了，三哥你要记得回来给我打槐花吃。”
在吴缅记忆里的妹妹，多半是聪颖却又带着一点小坏心思，娇蛮却也体谅家人的，在他的叙述里，吴杺的一言一行，撒娇使坏跃然于眼前，多么俏皮天真的小姑娘啊，荼荼听得出神，也自是听得出这个哥哥对于自己双胞胎妹妹的疼爱。
“真是羡慕她啊，有这么好一个哥哥。”
“我这么好的哥哥她可有三个呢。”
“你还真是顺杆爬啊，依我看，最疼她的还是大哥。”
“大哥是半个妈，这我当然比不过。你家里呢？你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吴缅一面说着，不忘用短刀削着一根树杈，防身工具自然是越多越好，既然没有办法买，他只好自己做了。
荼荼哽了会儿，理了理心绪思路，良久才说道，“我有个姐姐，大我七岁，已经成年了。”
“那你怎么不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至少这次出来，她也该陪着你啊，你还没成年呢。难道说，你姐姐也是一个不能攻击只能治愈的元神？”说完，吴缅意识到自己也没成年就离家外出，这话说的实属戳自己，偷偷吐了吐舌头。
“姐姐她的元神也是蒲草，她也传承于父亲，却变异于母亲，是蒂族罕见的强攻性元神，炙燊蒲草。”荼荼的记忆缓缓展开，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晚风中陈述着自己的世界。
“我出生的时候姐姐还未元神觉醒，却已经是族里威望数一数二的孩子了，因为她的生辰正是千年前翼王陨落的那一天，她被认为是蒂族复苏的象征，毕竟，一牵扯到针对翼族的事，蒂族人都会兴奋。”荼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向往，便可知她的姐姐对她的影响之大了，“除此之外，姐姐诵读文献咒书的能力也是让人惊叹的，她记忆里惊人，骑射本事也异常厉害，爹爹和娘亲都那样欣慰得了一个好女儿，而姐姐也是孝顺爹娘，疼爱幼妹的族中典范。”
“可是到了元神觉醒的那一天，那年我还小，只记得当姐姐的手印在赤云石上面时，通天的火光几乎烧红了天空，当场就有元力低微的族人被活活炙烤而死，姐姐慌乱地想控制那火焰却没有办法挽回，火势蔓延地很快，爹爹抱起我牵着娘亲就跑，姐姐站在火中央叫着我们，听上去她也好害怕。”
“娘亲不忍心抛下姐姐，松开爹爹的手向着姐姐跑去，催动了自己的元神，料想自己的元力深厚，释放护体元气就冲进了火海中向着姐姐而去。”
“可没想到，姐姐的火焰连元气都能点燃，娘亲周身都是火焰笼罩，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化成了灰烬。”荼荼的手臂在发抖，蜷缩起来的身子更是颤抖如风中的落叶，“那时候娘亲已经有了七个月大的身孕，嬷嬷为娘亲看过，是个弟弟。我记不得最后火焰是怎么扑灭的，爹爹看着曾经敬重关爱姐姐的族人们，将她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却不出声制止，毕竟那一场火死了多少族人，谁也不想回忆了。最后姐姐哭着被拖出了族域，我想给姐姐送衣服，她的衣服都被人们抓破抓烂了，爹爹死死抱着我不让我去，我又哭又闹不依，非是要去追回姐姐，最后，爹爹给了我一巴掌，那是爹爹第一次打我。”
“姐姐很漂亮，她的眼睛像爹爹，祖母绿一样的深邃透亮，她跟娘亲学得怎样用丝线织出最好看的布，染得最美的颜色，给我和爹娘都做了一身衣裳，还有一身是给我们未出世的小弟弟。可是姐姐被驱逐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些衣服了，应该是被爹爹烧了或者埋了吧。我却是及不上姐姐，无论是样貌，还是天赋勤勉，我都让爹爹和族人失望。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姐姐，但我记得她从前会在娘亲劳累时，代替娘亲给我哼歌哄我入睡。”
荼荼的哼唱声飘散在夜风里，在这个故事的结尾萦绕着，久久不愿离去，这歌声回荡在山谷里，扩散放大，直到遇到曾经相熟的人才能停止，逐渐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