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车轮子滚得飞快,怀里的枣花馍依旧是热热的,熨烫着吴杺的胸脯,身旁的哥哥吴缅嘴里叼着根狗尾草,手里把玩着松仁。
松仁是隔夜里大哥上山给弟弟妹妹抓来的报信鸟,想家了要写信就用松仁传递,这飞行速度奇快的山林鸟刚上车时还昂着小脑袋,在竹笼里张望着,蹦跶着,被吴缅抓在手里这么一会儿,小可怜浅灰色的羽毛都掉了不少,淡黄色的鸟喙一张一合的。
“哥,你可别折腾松仁了。要是它出啥意外了,家里有点啥事儿咱们都不知道了。”
“你是怕误了自己写信缠着大哥二哥要零嘴吧?”吴缅笑了笑,手里的动作确实不敢怠慢,把无精打采的松仁关进了竹笼里。
吴缅比吴杺出来的早,但是据当时接生的喜婆说,吴缅的身量出生时就较大,与他相比,妹妹吴杺娇小的让人心疼。果然在这十二年里,妹妹常患时疾,几乎是用汤药喂大的孩子。因着妹妹多病的身子,全家人格外紧张她的一饮一食。
吴杺从小的穿衣喂药都是大哥吴逵亲力亲为,造就了大哥的好厨艺,还梳得一手好辫子,做得一手好阵线。而二哥吴夭上山爬树掏蛋,下河翻石摸鱼的好本事,也是为了给妹子找来温补养身的好食材。骤然离了家,妹妹肯定会不适应的吧。
吴缅又想起半夜大哥偷偷叫醒他,跟着二哥一块儿把他带到后门口,拿出一袋袋的古怪药草交给自己。大哥二哥都不识字,因为父母亲没有识字的,孩子的名字也都是托着村里识字的相识取得,所以在吴缅吴杺还没出生之前,父母就商量并决定要送新生的孩子上学读书,不求光耀门楣,只希望不要世世代代守着田埂村,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哥哥们也不知道这些药草名字怎么写,只能一遍遍跟吴缅复述它们的名字和功效,并且告诉吴缅,如果药材快要吃完了就赶紧用松仁传信,二哥一定火速送进城来。
怀里沉甸甸的是草药,隔着衣襟都能闻到的苦味酸味,而妹妹捧着的枣花馍馍是甜的,怀里宝贝一样藏着的甘草叶叶也是甜的,当哥哥的心也许就是这样。把酸的苦的留给自个儿,甜的好的只给妹妹。
“哥,到了学校咱们还能在一处嘛?还是说咱们得分开去不同的地方听先生讲课?”吴杺打开油纸包,甜腻的枣香弥漫在空气里,每一片雪白的馍馍上都镶了好几颗红枣,这几乎让两个孩子看直了眼,逢年过节吃的枣花馍馍都最多只镶着两颗枣子,要是有这么两颗枣子,孩子们都能藏上五六天,舍不得吃下这来之不易的甜味。在田埂村里,甜味是奢侈的梦想。
七八片馍馍,足足有三四十颗红枣,大概家里所有的枣子都在这儿了。看着油亮的枣子,吴杺又湿了眼睛,水珠子在睫毛上滚着迟迟不落地。
轻咬一口,馍馍的糯香,枣子的甜香,还是从小吃到大的熟悉味道。枣核都被细心地剃掉了,大大咧咧的二哥细腻起来,也一点不输大哥啊。
嘴里的馍馍还没吃完,篷车却突然停了。
吴杺跟吴缅对视了一眼,迅速收起了眼中的水汽。
新的生活就在帘子外面了。
两个孩子的双手无意识的重叠,紧紧相握。
谁都没察觉到两人紧握的手泛起了淡淡的金光又很快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