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从清平镇去往县城的土路上,一辆小汽车正忐忑地行驶着。忽的,车子却停了。片刻之后,汽车却又颤颤悠悠地向前开去。然而,三五分钟之后,汽车却是飞快地掉头,转瞬消逝在来时的路上。
这车上坐着的便是我们的主人公王晓生,年十四,今日是他自初中以来第一次试着走出清平镇,然而结果,显而易见,又失败了。为什么说“又”呢?这得从我们主人公的体质说起。我们的主人公说来从小到大健壮皮实,便纵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倒霉事发生,也从不生病;只一件,只要他走出这清平镇,即便是半步,变会怪病丛生,比如神力无比,见人即揍呀,比如说胡话连篇呀,比如说口歪眼斜呀,那些情状,不一而足,真真是望之可怖;相较那些,相伴而来的高烧无力,颤抖昏厥,简直可亲可爱;久而久之,他的父母也便放弃了,将他养在爷奶身边,只时不时回家来看他;而小晓声也就自此从未出过清平镇一步。
只是,晓声也想出去呀!小时在此间,有野草老树,虫鱼鸟兽为伴,并不孤单;可是渐渐大了,大家都要去外面,他也想去闯荡一番,尤其自己学习成绩又不差。只是,若如这般下去,莫说大学了,高中都去不得。是以那一日,他败兴地扯着狗尾巴草,沮丧万分。这一番被二老看在眼里,也只是唏吁哀叹,打电话叫来他的父母回来,便有了开头的一幕。殊不知,传奇之人必有传奇之事,正如帝星之所降,天上必降祥瑞;文曲星之所降,所在必芝兰遍地,满室生香。王晓生此事,虽相去甚远,却殊途同归,亦已引为当地三奇。为当地人广泛传之。何为三奇呢?这一奇,家乡有路走不出;二奇,是万年第二郎,所谓的流水的状元郎,铁打的榜眼桩;三奇,是那霉运粘身上,譬如众人淋雨他接雹,三人捣蛋他穿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只是,咦,好似与其他神人所遇不同呢?作者曰:此谓小节,不足道也。
话说今次,那一日天大早,我们的第二浪早早被人叫醒,洗澡,穿衣,拜神明,又吃了素斋,带上金佛、玉观音、小公鸡,收拾了好一大通,方才与众亲友浩浩荡荡坐上面包车,一路绝尘开去。路上言笑晏晏,好不欢畅——只须略得过那些瓶瓶罐罐里的物事去。那些瓶瓶罐罐里都有什么呢?公鸡血,黑狗血,开过光的圣水,回笼汤。何谓回笼汤呢?便是那传说中的童子尿。之于功用么,自然是待得他发病的时候,一把神水泼将上去,将他的神识叫转回来。只是,这味道么,自然是难闻得紧。晓生原本十分不耐,奈何爷爷在身旁握着他的手,叨念着叫他忍耐,竟似比自己还紧张;又思及自己的状况,晓声只得捏鼻子忍了。大家又希望他只是心理问题,希望挑开他的注意力,一路上只挑好笑的,好玩的讲。莫说,还真的叫晓声听得不错耳根。晓声听妈妈讲道哥哥偷偷拿了爸爸的鞋去养小白鼠,正听到妈妈说:“你爸起来要上班去,找他那双皮鞋,怎么也找不着……”忽的耳朵里突了一下,之后眼前一黑,便再也不见别的场景。
晓声觉得自己在走。在一个黑得不见底的黑暗里行走。黑暗是寂寞的。无声无息。
可是,似乎有声音。
什么声音呢?似乎是哭骂声。不是,是尖叫声?不,不是,是笑声吧!不对,是哭声。是孩子的哭声。他哭得那么伤心,哭得声嘶力竭。只是,渐渐的,他没有力气了,声音越来越小,哭得呜呜咽咽。那呜呜咽咽的声音低沉婉转,呜呜咽咽,让人黯然神伤。
那哭的人,定是个极为伤心的人吧!那是个正在伤心的女子。晓声心中如此想到。
此时,他正走在路上。他走得跌跌撞撞,头上昏昏沉沉的。
他有些想不起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入秋了吧!”他想。因为他身上有点儿冷。一阵冷风吹来,让人忍不住打一个寒噤。晓声不禁想,今天怎么没多穿点儿衣服。他继续向前走去,去安慰那个人。前后左右,都是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是昏沉沉沉的,只知道一路往前走。前面也是昏昏沉沉的。
忽见一片大的枯草地。大片交杂的草叶,都自顾自地枯黄着。这片枯草地,仿佛是无尽头的。然而在远远的草地的尽头,远远的,有一片白的墙。墙上,只有一个圆圆的门。门上没有门扇。
他知道,空空荡荡的门里面,有着那个人。
那个人,在伤心着。
走过这片枯草地,那里有着一个门。矮矮的墙里,关着红妆。红的牡丹,红的蔷薇,红的芍药,红的沉香,红的牵牛花。这里的花,静静地开着。静静地肃穆着。他们静静地飘零着,坠落出一幅红色的花雨。它们无声无息地飘落着,仿佛他们开放,便是为着飘落。四处,没有一点声息。
晓声向前走着,心里念着:就快到了,就快到了。穿过那座山,走过那座桥,绕过那棵大槐树就到了。那里有一个月亮门。走过那个月亮门,就到了。
晓声向前走着。他用着一个步调走着。
他走过一座山,走过一座桥,走过一个大槐树。他看见了一道门。一个月亮门。
他心里想着:到了。
穿越花园的小溪潺潺地流动着,却听不到一丝水声。风声也没有。人声也没有。
“滴答,滴答”,不知是哪里的声音,一滴一滴的,似水声,又似,血声。
晓声心知到了。
穿越那个门,就在那片白墙里。那个人就在那里。
她在那里,正呜呜咽咽地哭着。她呆呆的,正哭着,却似乎没有在哭。她一定在淌着血。可是,却看不见伤口。
她坐在那里,正呆呆地望着河水。
晓声望见了她,从门里面,他望见了她的背影。
到了!穿越这个门,就在这里!晓声心里的声音再说。
晓声站在门口,仿佛有些欣喜。他向门里迈进去。只差这一步,他便到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吼:“主公回来!”
晓声睁开眼睛。
下午的阳光,打得人有些刺眼。
晓声用手挡了一下阳光,却见阳光被挡住了。
是奶奶的脸。
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小姑、小姑父。
再见大家,仿如隔世一般,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
“感觉怎么样?”奶奶问道。
“嗯,”晓声答道,却觉得声音嘶哑的快要发不出声音。然后才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开裂了。
“就是有点渴。”晓声咽下“还好”两个字,张嘴要水来喝。
“哎,我去倒!”姑姑赶忙回应道,从柜子上拿了暖壶要倒。
“要不凉不烫的!”奶奶说了一声。姑姑便用两只杯子倒着把水弄凉,爸爸妈妈看着晓声,愁眉不展。一家人对着这个结果,十分沉重地开始讨论将来当如何。
小姑把凉水拿来,奶奶扶起晓声喂他喝水。晓声便靠着奶奶把水喝进嘴里。正喝水的的时候,余光却瞥到了个奇怪的东西。晓声一边喝,一边用眼睛去追那个东西,却见人缝当中,一个巨大的乌龟壳,颤巍巍,正从门口向门外飘去。
“噗!”晓声一口喷出来,“咳咳”咳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