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跟着班上几个暑期留守在蒸笼宿舍的同学去篮球场上耍了一会。似乎年纪一旦增长,人在思想和行动上就越来越趋向保守,在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球场上也不敢放开手脚拼命了。面对凶猛的进攻,选择退避和谦让成为了一种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高三那年踢足球差点踢瞎右眼的惊心动魄,想起来如今依旧胆寒。不过,尽管此事让我止步于足球场,但正所谓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因为有此祸端,也不会收获风雨如晦的备考期间那段难忘的同窗友情——一汤一匙,一米一筷,都历历在目。虽然当时因被绷带和纱布遮蔽了眼睛,看不见他们小心翼翼给我喂吃喂喝的表情,却将甘甜化成了永恒的记忆细胞。今生恐怕再也难拥有如此那般奢侈无伦的福气了吧,今生恐怕再也难享受到如此那般停留在心间的颤抖了吧……

    吃完兰州炒饭,走出燥热的“堕落街”,踏进校园里的沥青小路,告别饭友向深处踱去,点燃一支香烟,眯上眼深吸一口又一口,朵朵烟圈修饰着迷蒙的风景,笼罩一片沉沉的幻象。还有一个月就要去把妈接过来做手术了。前两天给在深圳做外贸的同学打了电话,说好了这个月底再能给我汇来几千大洋,晚上和在江苏一家国企工作的好朋友确认了一下挪用他几个月工资的事情,加上弟弟申请助学贷款后省下来的两万大洋,合着自己这几年的课余打工积蓄,应该差不多了,如果再缺钱只有等妈进了医院后向亲戚们开口救急。现在关键是要给妈做好思想工作,劝她早点接受治疗;给爸交代好手术后的事情安排,让他积攒点自己和妈的生活费。

    一根烟太短,都来不及理清所有的思绪,就已经烧到了过滤嘴。在大学里混了年,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沙一土,我都了然于胸,能知悉它们的来源去处;这里的一桥一湖,一楼一堂,我都了如指掌,能说出它们的轶事趣闻。但逛在这片毫不陌生的地盘上,每一秒都是新鲜的心情,每一步都有不同的感觉。过往匆匆的身形啊,谁又能感受到我这根老油条心中的柔软与疼痛?我不该有这样无理的要求。瞥见那一双双茫然无知的眼睛,对比自己一阵阵孤独无助的心绪,这分明是同病相怜,而非绝情地诅咒。三叔捡回了一条命,肇事者在一个小区被市民认出后举报由警方抓获,这是个极好的消息。但四叔说不妙的是,肇事者竟然是个律师。我的第一反应是,既然是知法犯法,他之所以肇事后逃逸,极可能为了躲避酒精检测,以防卷入追查醉驾风暴,但已过去两天,即便是其确属醉驾,证据却已然被销毁殆尽。律师在当今中国的地位非常尴尬——受当事人鄙视,受法官检察官蔑视,受司法局监视,其形象之猥琐,堪比道德沦丧的医师、教师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对方是个律师对我而言,并不是一个十分糟糕的结局,至少比对方是个地痞无赖官二代好得多。虽然按照《律师法》的规定,过失犯罪不会让对方丢掉律师的饭碗,但他所犯者仍属刑事案件,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后至少半年内只能对着白花花的银子望洋兴叹了,即便日后不被吊销执照,一旦有前科对他执业也有不小影响。他如果想不给自己的执业生涯留污点,那就得调动大量资源来摆平这事,这样他在消耗甚大的情况下必定会急于重新出山执业赚钞票度日。我们只需要抓住其涉嫌犯罪这个关键点,即使其通过关系打点好检察院不追究其刑事责任,我们也可以通过自诉来绑架他的前途,并以此作为筹码,逼他妥协。但我可以预料的是,对方获知三叔、四叔皆是外来农民工后必定是软硬兼施,想以地头蛇的优势扰乱我们的阵脚,胁迫我们签署不公正的赔偿协议。所以,这段时间我所要做的是尽量说服三婶四叔不要急躁,待对方被警方、检院逼得手忙脚乱之时,我们再出招应对,须知这件案子报纸电视都有报道,警方、检院迫于舆论和绩效等压力也不敢贸然搞变通、草率结案。

    暮色缓缓降下,暑气却无收敛的迹象。站在桥拱上,俯瞰清波荡漾的湖面,到眼睛的视距中间,漂游着团团烟灰,载着纷乱的愁绪散落到无边无际。毕业论文列入日程已久却一筹莫展。在这个学术垃圾堆积得如恒河沙数的国度里,自己即将为此再添砖加瓦,虽明知系恬不知耻,亦无可奈何。惟有绞尽脑汁,以提高鸡鸣狗盗之术为目标,以顺利通过机检而沾沾自喜,以及时获取文凭而洋洋得意。是因为生活在一个慵懒的年代,还是因为生活着一群慵懒的人们,才造就了这个群体无意识之下无数个精致利己主义者默契相处的世界?太沉重的问题往往有着太深重的悲哀。幸好在看起来十分残虐的现实背后,真正支撑我们的是能超然于物外的理想主义,以及能带来唯美情趣的浪漫主义。这就像无论多么豪富奢华的车辆也非得安装的丑陋的雨刷一样,才能排开生命道路上的乌云迷雾。不管现实如何急迫,即便要逼得人发疯,但生活总会继续。

    钠灯的光芒指引着我回行的脚步。一直喜欢走到此时的情景。在这样的光线之下,因为看不清脸上渗出的汗珠,掩藏了赘入眼帘的斑纹,融化着单调无趣的颜色,所以只有婀娜撩人的身姿,艳若桃李的倩影,余味无穷的清香。与坐在门口纳凉的楼管伯伯用传统的问候语打招呼后径直上楼,尚在阶梯上就已经枪炮充耳,兄弟们已经在“反恐”前线殊死拼搏。这两年来,练就了进入宿舍门的第一条件反射——按电脑电源开关已经训练有素,接着在电脑启动间隙褪去上衣、裤子、运动鞋,然后就是打开网络连接、登录QQ、飞信,进入电子邮箱等等一系列程式化动作。投出去的两篇论文还没有收到录用邮件,看样子又要石沉大海,而一大批诸如《当代旅游》、《经济研究导刊》等恶心刊物的版权费索款信纷至沓来,连设置垃圾邮件标签去拦截都来不及。张焕的QQ头像在闪动,这小子后天要从南宁来武汉,秋水终于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