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冯栩普通御林军打扮,闵含章则是身着素衣,与寻常百姓无异。二人恭敬退在一旁,与下人无异,倒是无人注意二人。
只见此时马车旁正有数人拱手告别,一中年汉子跨上马车,转身与身后诸人恭敬行礼道:“吴大人留步,下官这就回客馆,咱们明日再见便是。”
话罢,中年汉子与诸人拱手告辞。
对面一绿袍官员亦抱拳道:“富大人慢走。”
中年汉子道:“有劳吴大人远送,下官甚是过意不去,吴大人请回吧。”
双方又寒暄了一番才别过,各自返还。
闵含章轻轻“咦”了一声。
朝廷大臣多有私交,眼前别离场景没甚稀奇之处。真正令闵含章感到奇怪的还是那位坐马车离开之人的口音。听其口音,马车里的中年汉子不像是周人,倒像是南人。
见闵含章疑惑,冯栩笑道:“马车里头的人叫富修石,乃梁国使者,来天景城已一个多月了,主要与圣上洽谈两国通商之事。那位绿袍大人名唤吴松,乃鸿胪寺行人,主要负责接待使臣。”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个富修石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呢。”
“可不是,我们北方人可听不惯这口音。我敢保证,这位富大人只要一开口就会被认出是南方人,所以圣上特别交代要好生护卫他,免得富大人在外头惹麻烦呢。”
周人崇武,若遇敌国使臣,恐怕免不得龃龉相争,甚至是动起手来。梁人还好些,对大周向来恭敬,周人亦以礼相待;若是齐国使臣,只怕是不敢如此招摇上街呢。
“近年我大周主要与齐国作战,梁人一向畏我大周,对我大周毕恭毕敬,我周人倒也会让他三分。”闵含章傲然道。
冯栩满脸艳羡道:“这都是如闵将军这般勇士杀出来的名声,我大周将士乃虎狼之师,梁国自然畏之如虎。”
听了这话,闵含章很是受用。冯栩身为御林军,平日里多接触达官显贵,拍马屁的功夫倒学会不少。
冯栩显然与宫门卫士相熟,待南梁使臣走后,卫士将二人马匹牵入马厩,对冯栩甚是恭敬,言语中多有讨好之意,想必冯栩亦是御林军中弁目。
既进宫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廊,以闵含章脚力恐怕没有两刻钟是走不完的,还好冯栩并未继续往前带路,二人只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拐进了一个偏门,门后是一座大殿,隔得太远也不知是什么殿宇。
冯栩领着闵含章沿大殿侧门穿插回转,也不知经过了几扇门,几条巷,几间大殿,几座小桥。闵含章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亏得冯栩记得此间路径。
“我自小长在宫中,对皇宫倒是熟得很。”见闵含章面露疑色,冯栩笑道。
闵含章心中一惊,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除了皇子公主还会有谁,可眼前少年只是个普通御林军士卒而已。冯栩虽官阶不高,但亦必有贵人相助。
皇宫内果然卧虎藏龙,兴许随便一个仆役婢女都有贵人帮衬,实在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思及此处,闵含章不禁收起倨傲神色,心中不敢托大。
冯栩倒未注意到闵含章脸上变化,只是在前头快步带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拐出一道拱门,终于到达目的地。
二人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重檐庑殿顶小殿。殿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写着“神灵殿”三个大字。说是宫殿,实际上只有两间大屋而已。
皇宫中竟藏着如此朴素之屋,与周遭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殿前站着一位老太监,体型肥胖,毛发花白,面如涂粉,像是台上的戏子一般。只是面无表情,手执拂尘,倒自有一番威严气象。
冯栩对老太监很是恭敬,连忙行礼道:“冯公公,我已将闵将军带来。”
叫冯公公的老太监对冯栩很是满意:“嗯,很好。先将闵将军宝剑收了,你今日就跟着我吧,随时听候便是。”
冯栩应了一声便对闵含章道:“闵将军得罪了,这是宫中规矩。”
闵含章解下花骨道:“我理会得。”
冯公公指着剑道:“这倒是柄宝剑。”
闵含章恭敬道:“公公好眼力。此剑本是火字营都统彭淹将军生前配剑,彭将军临终前将此剑赠予在下。否则此等宝剑必不会落到在下手中呢。”
“咱家对彭淹将军之事亦略有耳闻,彭将军英勇善战,马革裹尸而还,方是我大周将士楷模呢。”冯公公惋惜道:“不过宝剑配名将,此剑既在闵将军手上,闵将军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呢。”
闵含章连称不敢。
二人又寒暄数语,冯公公笑道:“闵将军还是先里头请,我家主子待会就到。”
冯公公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让人很是舒服。
闵含章抱拳道:“有劳公公。”
既进神灵殿,冯公公即关门退下,只留闵含章一人。
见得殿内情景,闵含章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屋内上上下下竟然全是宝剑。
屋室长宽十余丈,足有五六个营帐大小,后头置着一张长十余丈的大屏风,竟堪堪将整间屋子分成了两半,屏风后头灰灰蒙蒙的,也不只是何物。即使是白天,殿内亦点满了蜡烛。在昏黄灯光下,大大小小映入眼帘的皆是宝剑。
眼前别无他物,尽是宝剑而已。如此多剑,闵含章只有在大战之后清扫战场时堆积成山的战具中见过。不过彼是普通刀剑而已,眼前却全是是如待上宾一般供奉着的名剑啊。
兵栏上宝剑横卧,有的宝剑旁悬挂着一张铜牌,上书剑名;有的则是独自享用兵栏,如乱世孤主一般傲立群雄之中,不屈不挠;有的则朴素如凡物,无华丽饰物,无铜牌署名,与一般宝剑无异,但只要见之,人人皆起敬畏之心,不敢亵渎。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万仞”、“照胆”、“玉龙”、“火精”等字,这些皆是剑之上品。传闻内中有好些名剑早已失传,不意今日有幸竟在此得见。
凡军中将士无不好剑者,闵含章心头激动不已。
起初,闵含章不知宝剑所属何人,不敢随意拨弄。但自己本就是好剑之人,眼前宝剑不知凡几,岂有不观摩之理。闵含章难以按捺心中好奇,随手从兵栏上拿起一柄宝剑,抽开剑鞘,嗡嗡剑鸣刺入双耳。闵含章吃了一惊,彭淹送的花骨是自己见过最为贵重的宝剑,但此剑有过之而无不及,未见剑身,已凌剑意。
剑柄处饰以彩珠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上清晰地镌刻着“赤霄”二字。
闵含章惊得张大嘴巴,连忙将宝剑入鞘,将赤霄剑放回原处,不敢再碰。赤霄剑乃汉高祖刘邦佩剑,传闻刘邦斩白蛇用的就是此剑。赤霄剑乃古之利器,绝世宝剑,只闻于笔墨,不见于世间,此剑现世于任何角落都会引起骚乱,不意今日在此得见。
随手抓起的一柄宝剑竟是传说中的赤霄剑,屋内不知凡几的宝剑皆是世间利器不成。闵含章努力稳定心神,稳住微微颤抖的双手,又抓起赤霄剑下方一柄长剑。
抽开剑身,却见上刻“天子”二字,此剑乃西楚霸王项羽所配天子剑。再下头宝剑上刻“元戎”二字,乃韩信所配元戎剑。
闵含章又惊又喜,惊的是此间名剑多如星辰,看一天也看不完,藏剑之人真是大手笔;喜的是名剑主人倒知晓自己爱剑,竟与自己相约在此相见。
正在惊喜间,却见眼前一架子上正有八柄宝剑。八柄宝剑与其他剑不同,并非横置兵栏间,却是整整齐齐悬挂一横梁上,剑身亦未进鞘,只是裸身悬着。
只见横梁上写着每把名剑名称,从左至右分别是飞景、流采、华锋、灵宝、含章、素质、清刚、扬文、龙鳞。只有含章二字下空无一物,其余都有宝剑悬着。
闵含章哑然失笑,含章剑竟与自己同名。
但是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如晴天霹雳,闵含章骇目惊心,呆在原地,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