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从内心中不愿死在这里的证据。
可是,这倒也是个不坏的念头。
风就像老人垂死的气息一样衰弱下去,停下了。
招潮蟹依然在照门与准星连成的直线上,等候着不会到来敌军战车。
「抱歉,与你一样,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
我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扣动了扳机。
弹头带着白烟飞翔过去,在那个的一瞬间,一个火球击中了弹头,并带着它打在了招潮蟹的身上。
我可以肯定那个火球的目的绝不是击毁招潮蟹,可能恰恰相反。
『可恶!!!』
发射火球的人绝对不是乌尔苏斯,但到底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已经没有时间去考虑了。
招潮蟹似乎在愤怒的颤抖着躯体。
我立刻翻身躲到了墙后,
同时打开弹仓,取出了空弹仓。
在热气中膨胀的弹匣落在了水泊中,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我迅速地将第二发榴弹塞入弹仓。
伴随着金属质的枪声,建材化作粉末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
建筑物的外壁正在承受着机关炮的扫射。
漫长的时间过后,第一轮的扫射停止了。
我冲到房屋边缘的一扇窗户旁,
快速地探出头来,确认一下状况。
乌尔苏斯他没有出手,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来他也明白,在暗处还有我们的敌人。
那个发出火球的人也同样无法找到,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们后面的,还是偶然相遇。
不过,幸好他们的身份已经被我猜出来了。
因为这个世界是不可能有人类生存的,而且这里又靠近大门,因此只能是一开始就跟着我们进来的贵公子他们一行人了。
真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可是,现在最危险的却是我。
招潮蟹的高度已经改变了。
泡脚的固定被解除了,移动用的动轮正在接地。
它是打算进入回避态势。
正当我打算探出身体瞄准他的时候,机关炮又开始了一次扫射。
吸满了雨水的混凝土就像轻石一般松软,完全起不到盾牌的作用。
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早晚会连同房间一起被13毫米的子弹打成蜂窝的。
我俯身冲向了内侧的楼梯。
雨在不停的下着。
我一边低着头在小道上奔跑,一边侧耳聆听着雨音的对面。
那是静音马达的闷响,与强化树脂的车轮压榨泥土的声音......
那是曾经听过的无数次的声音,却又绝对不会熟悉的声音。
视野变得宽阔了。
车道的中央放置着一辆电瓶车。
我在那里藏好,开始窥探周围的情况。
招潮蟹正在高速移动着,四只脚在地面上留下了不规则的车辙。
暗处的敌人也正像毒蛇一般在盯着我们,等待着那一瞬间出现的致命的一击。
招潮蟹向着封锁墙后退了十几米后,又突然改变了方向。
但是,却绝没有从把守着的缺口处离开的迹象。
大概是因为并没有把我当做是单独行动的步兵吧。
它正在做着躲避未知敌军的随机回避运动。
时速大约有25公里......作为内部电源模式,它的行动还是很迟钝的。
装备在一侧的传感器似乎正在窥视着这边的情况。
这下子是真的棘手了。
作为跟着我们进来,最后也必须要离开的敌人。我竟然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存在,我们应该再晚一些时候出手的,让他们为我们击败招潮蟹。
而现在就是因为我的一时大意,使得我们陷入了如今的这种困境。
真是的,是安逸的生活过的太好了吗?
我苦笑着。
她应该有好好躲藏起来了吧!
我突然有些担心她,不过现在我连自己都不一定能保护好,就不应该再去管别的事情了。
我心里很明白。
当没能用第一枪击毁它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输掉了。
假如有旁听装置的话,我就能够听到招潮蟹召唤援军的高速通讯了吧。
最快的话只需要十分钟,这座城市里所有活着的人们就都会被抹杀。
在永不停息的雨中,所有的秩序将再次被冰冻,封印。
在这种情况下,相信他们也不会去阻拦我们了。
不过,即使没有他们的阻拦,凭我和乌尔苏斯两个人真的能够战胜它吗?
我咬紧了牙,抑制住了即将浮现在嘴边的一丝苦笑。
是啊,我该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必须尽快将招潮蟹击毁。
然后带着她和他突破废墟的大门。
我重新握紧了枪,不禁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老头子的话语,
「绝对不要站在原地。」
是啊,面对这种防御兵器的火线,只有时刻占据锐角位置,发起突破才有胜利的机会。
但是,话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弹药还剩下两发。
必须尽量靠近,首先让它停下。
然后再瞄准上方的装甲,将它最终击毁。
乌尔苏斯必须要提防暗处的敌人,所以决不能动。
现在就只有靠我了。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次,飞身冲向了雨中。
我飞奔着。
招潮蟹捕捉到了我的身影,开始降低速度进行扫射。
近距离主传感起转向我的方向,
球型的机关炮座也与之联动。
我随着飞溅的泥水一同奔跑着。
炮口突出了火舌。
三个红色的扫描光点照射在眼前的地面上。
细细的水柱不停地跃起,在我的前方竖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当看到这一切的瞬间,我改变了行进方向。
紧接着,机关炮的鸣叫声撕裂了天空中的雨水。
几秒前自己站过的地方已经被火舌贯穿了。
立刻,射击方向又被修正了。
我注意到炮座在一瞬间停止了尾随。
这一次我将行进方向改变后,它立即恢复了原来的方向。
尽管是老方法,但也还是很有效的。
第二轮的射击也被巧妙的避过了。
如同桥头堡般的突出的缓冲地带的边缘上,放置着一辆被遗弃的重装甲运输车。
我飞身躲到了它的后边。
在这里,就不会有被炸裂式穿甲弹击穿的危险了。
而且只要保持这个距离,也就不会有遭受主电磁炮攻击的危险。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
射击声停下了。
看来它也不愿意浪费多余的弹药。
敌我间距大约有200米。
是转守为攻的时候了。
招潮蟹开始了快速的后退。
这是自走式炮台在无法确认敌人火力时采取的定式行动。
牵制攻击再次开始了。
子弹在运输车的软质装甲板上弹起,发出了奇妙的声响。
使用射速较慢的榴弹枪,是很难命中移动中的目标的。
只有寻找它进入匀速运动的时机,进行偏差射击。
我感觉到了自己因兴奋而绷紧的神经。
体内的血液在冰冷地翻滚着,感觉也急速的变得敏锐起来。
我忽然想到。
她也在看着这一切吗?
这就是狩猎。
是有史以来,人类为了生存而不断进行着的流血和杀戮的仪式。
即使他们将自己的版图扩张到了宇宙空间,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只不过,现在连猎物都变成了由人们自己创造并赋予了獠牙的东西。
雨不停地下着。
招潮蟹不时地从前后的炮座喷射着火舌,进行着回避行动。
我把榴弹枪斜向端好。
在头脑中计算出5秒钟后招潮蟹的位置。
我将准星像图钉一般对准了那块空间。
「一......二......」
我嘴里数着,在数到三的时候屏住了呼吸,
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榴弹头带着白烟划出了一道弧线。
招潮蟹就像完美的演员一样,把它的巨体重合在了交点上。
我命中了后脚根部,那没有装甲关节的轴部。
一瞬间......
令人发抖的一瞬间过后,那里盛开出了火焰的花朵。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招潮蟹向前方倒下,并停止了活动。
它的巨体正在缓缓地倾泄着。
在冲击与爆炸中,各种辅助器材就像腐烂的果实一般散落下来。
在失去了一个关节后,负荷过重的主骨架发出了刺耳的金属声。
或许我自己也发出了既非欢呼亦非悲鸣的声音吧。
招潮蟹受到了重创,但却并没有死去。
就像自豪的老骑士一般,它愤怒的颤抖着复合装甲的铠甲。
倾斜的主炮塔转动起来,炮口对准了我。
我就好像身处在遥远的异世界一般凝视着这一切。
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白色。
金属质的轰鸣声在撕裂着鼓膜。
雨滴在爆发后的冲击波中化作了暴风雨的海洋。
风猛烈的吹着,在摩擦中烧焦的大地所散发出的气味刺激着鼻腔。
乌尔苏斯施放在我面前的防护罩破碎了。
紧接着,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拍打一般,我的身体被狠狠地压在了泥水之中。
耳朵在轰鸣着。
眼前一片漆黑,腿也无法动弹。
下半身就像铅铸一般沉重。
用手摸索了一下才发现,大腿已经被覆盖在了瓦砾的碎片中。
我生硬的晃动着身体,才终于爬了出来。
尽管身体不听使唤,但我的大脑却很快清醒了过来。
招潮蟹确实是向我瞄准后,发射了主炮。
但是炮弹却向上方大幅度偏离,击中了身后的建筑物。
面对贴身距离的一名步兵,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攻击方式。
无论如何,我必须从这里脱身。
L/e型远距离电磁炮在内部电源模式下,
需要25秒的装填时间。
如果停留在原地的话,就会在下一炮中与建筑物一起化作炮灰。
我正试图从这里走开,才发现右脚腕已失去了原先的感觉。
似乎是骨折了。
大概这就叫做以牙还牙吧......
我在疼痛中嘲笑着自己。
雨依然在不停地下着。
我也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大概,我也同样损坏了吧。
在雨的怀抱中,机械的骑兵至今也还在做着属于它的梦。
那是需要守卫的温暖城市的梦,与需要消灭的强大敌人的梦。
电容中的充电声沸腾了起来,宛如雷雨云汇集到了一点。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被各种轰鸣声所包围了。
大概是因为飞进了碎片的缘故,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防水外套的头巾已经脱落,碎片直接洒落到了头上。
不,那不是碎片,而是雨滴。
只有雨还在依旧不变的下着。
我完全无法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刚才的地方多远。
突然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摔倒在了地面上。
榴弹枪也从手中脱落了。
碎裂了的嘴唇上依稀传来血与泥土混杂着的味道。
招潮蟹在咆哮着。
落地后弹起的水泥和玻璃的碎片像散弹一样拍打着防水外套。
它似乎是击中身边的建筑物了。
我只有用双手保护着头部,无力的忍受着。
几块大碎片击中了背部。
我可以感觉到温暖的血液流在皮肤与内衣之间。
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也将在这雨幕中,被破坏而去吗......
我的气正在一点点的修复着我的身体,可那需要时间,而我现在最缺少的恰恰就是时间......
我感觉不到疼痛。
能感觉到的,就只有强烈的窒息感。
我已经一步也迈不动了。
即使闭上眼睛,也可以凭借声音轻而易举地判断出招潮蟹的位置来。
三只主脚是承受不住电磁炮强烈的后座力的。
每一次移动都会伴随着自己钢骨的崩溃。
扭曲的金属和强化纤维在每一次驱动中都会相互摩擦,发出丑陋的共鸣。
那声音正是它垂死的绝叫。
「发狂了......」
我就像局外人一样聆听着自己的呻吟。
发狂了......
是什么在发狂呢?
是在愤怒中忘却自我,将本应守护的城市连同敌人一同葬送的机动兵器吗?
是在很久以前就忘却了自己的使命,如今只栖息着雨与追忆的这座封印都市吗?
还是......
嘲笑着。
在风雨的对面,发狂的机动兵器正在高声地嘲笑着。
所有的声音都扭曲着,清晰着地传到了我的脑海中来。
招潮蟹停止了移动,进入了射击态势。
尽管它的脚已经折断,但这是绝不可能打偏的距离。
是啊,这一次应该不会再打偏了。
--假如它还存有一片理性与慈悲的话。
我竭力地睁开双眼。
突然,招潮蟹的活动停止了。
一根根巨大的地刺从地底冲出,刺穿了它的支架,刺穿了它的动力源。
招潮蟹已经完全停止了活动。
它似乎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恢复了理智一般,将长长的炮身指向了墙壁的缺口。
可是,那里再也没有喷出火来。
炮塔内部的弹药被诱爆,高耸的黑烟从翻卷起的装甲板中升起。
那是一副从这座死绝的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的图像。
四处散落的残骸,也在雨水的拍打下散发着蒸汽。
是乌尔苏斯吧?
在我面临死亡的时候,他出手救了我。
但是,危险的感觉却仍然没有退去。
「哈哈哈,那个傀儡竟然没有把你解决吗?那就让我们来帮你解脱吧!」
猖狂的笑声,是熟悉的声音。
突然,一阵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来。
我晃动了一下手臂,很好。身体已经恢复到了勉强可以行动的程度。
但是,当我准备隐蔽的时候,身体却无法动弹了,是魔法的作用。
紧接着,一道粗大的手臂的雷柱向我射来。
乌尔苏斯的魔法防护罩及时出现,将雷柱抵挡了下来并一同消失了。
但是,他们真正的杀招还在紧随其后的,无数把比剑还锋利比子弹的速度还要快的风刃。
乌尔苏斯的魔法防护罩已经来不及再次发出。
我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在视线范围内的边缘,我隐约看到了一个赤色衣袍的青年在放肆大笑着。
突然间,
在缓冲地带的正中央,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不知何时,我给她的防水外套已经被脱掉了。
她带着温柔的微笑,与铺天盖地地风刃对峙着。
那情景,就宛如那些神的信徒们一直在倡导的久远的宗教画一般。
她毫无顾虑地向着无数的风刃走去。
就好像见到了久别的友人一样,迈着冷静沉重的脚步。
但风刃不会就此停下的。
「回来!」
就像从睡梦中醒来一样,我拼命将自己的意识拉到了现实中来。
在最后我能干什么?
我拾起了落在水泊中的榴弹枪。
我凭借感觉拉开了弹仓,装填了最后的附着式榴弹。
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调整瞄准器。
我坐在泥土中,目测出风刃的距离,将榴弹枪指向了它。
希望多少能挡下一些攻击。
在之后的几秒钟里,一切都发生了。
她一步一步地,向着风刃走去,正如风刃也在急速的接近她。
我扣下了扳机。
榴弹并未被风刃切断引起爆炸,而是完美的避过了它们,狠狠击中了狂笑中的青年。
风刃就像中了魔似的,疯狂的吞噬着她纤细的下半身。
之后......
她的身体在无情的风刃中撕裂,宛如鸟一般地向着天空飞去。
雨在不停的下着。
她已经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怒火,在这股怒火的作用下,浑身的疼痛都被无限制的缩小了。
「我保证,你们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身上的弹药早就完全使用光了,只有一把掉在地上的大剑是我唯一的武器了。
我拾起它,向着一个方向冲去。
我记得那个方向,是那群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家伙的所在之处。
他们在仓促之间中了我的一发榴弹,不可能毫发无损,也不可能走得了多远。
「站住!」
当我赶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两个人,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
我认得出,他们就是那个将我和乌尔苏斯逼入废墟,以及在刚才攻击我的人。
那发榴弹果然将他们击伤了。他们的伤势已经重到只想快快离开,连不曾掩饰痕迹的我过来了也不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想太多,一口气冲上去瞬间瓦解了他们的战斗力。
随后赶到的乌尔苏斯也参与了进来。
「好吧,我认输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栽到你们这群贱民的手中。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才肯放我们离开,金钱,女人,地位?什么都可以。」
那个贵族公子躺在地上仍然嚣张跋扈的说道。
原来这一切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吗?
死了那么多人,事后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吗?
金钱,女人,地位,这些条件可以随意提出来,真是好大的诱惑。
若是换成另一些人,说不定就答应了。
但是......
「真的,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说吗?」
「当然!」
「那么你的命也可以吗?」
「哈哈,你们真会开玩笑,当然是除了我的命以外啊!」
「别妄想了,杀害了梦美姐的罪,只有用你们的命来填!」
「梦美姐?你们不会是在说刚才的那个傀儡吧?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不就是一个傀儡嘛。等我回去以后就给你几个傀儡。」
「你这个混蛋,梦美姐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可以代替的。」
「我可是......」
「都给我闭嘴!!!」
莫名上涌的怒火,使我忍不住吼了出来。
那名老者似乎看出了我正在怒火中烧,在贵族公子的耳边说了几句。
贵族公子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再说之前的那种话了。
「两位,我们是杰彭帝国鼎鼎有名的......」
老者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给杀了。
管他的什么势力,管他的以后会怎样,我只知道我现在想杀人。
「你竟敢......,你们死定了,我会把你们的样子传给我的父亲。你们最好永远呆在废墟之中。就算出来,也最好祈祷不会碰上我家族地人,不然你们一定会见识到真正的地狱的......」
没等他说完,乌尔苏斯用魔法封住了他的声音。
「哥哥,请把他交给我吧?」
「嗯!」
我没有回头,只听到了在被后传来的一阵连绵的爆炸声。
我拖着蹒跚的脚步,踏过铭刻在地面的战斗痕迹,向她的身边走去。
「客人......欢迎您回来。」
她颤抖着嘴唇,向我呼唤道。
「还能讲话吗?」
「是,我将电力切换到了应急电池。」
「客人......你不要紧吧?」
「不是说过在我回去之前不要乱动的吗!」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傻事!?」
她像往常一样微笑着。
沾满泥水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破裂的皮肤表层下,凄惨地露出了银灰色的骨架。
「我向处于失控状态的未登录机体发出了强制停止的信号,但没有得到接受。」
「我认为原因在于信号强度太弱或是信号的接受分出现了问题,试图采用物理操作来令它强制停止,但是没有成功。」
这些都是她的话语,但又都不是她的话语。
「处于失控状态的机体现在已经停止了活动。机体的四周并出现了犯罪者。」
这是被封印在她的记忆深处,不受她的『意识』支配的咒语。
「请迅速远离该机体和犯罪现场,与最近的警察机关或服务中心联络。」
将一切都传达了以后,她欣慰的眨了眨眼,再一次注视着我以及像是刚刚发泄了一场似的狼狈的乌尔苏斯。
「......我没有遵循您重要的命令,真的是非常对不起。」
「因为,我有着一个更为古老的承诺。」
「我绝不可以危害人,或在人面临危险的时候坐视不管。」
「我们,是机器人。所以,这对我们来说,是无法忘却的承诺。」
「这项承诺,是我们机器人的,骄傲。」
这是那些连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都不愿意信任的人们,赋予她的『本能』。
但是,她却把这种『本能』称之为骄傲。
「客人,您们不要紧吧?」
「您们不要紧吧?」
「啊,我们都没事,一点伤也没有。」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真是,太好了。」
她再一次微笑道。
「我把您交给我的雨具和花束,放在了那边的小路上。」
「只要顺着原路回去,很快就可以找到的。」
大概是想向我指明方向吧,她转了转脖子。
机动兵器的残骸进入了她的视野。
「我代替他,向您表示深深地歉意。」
「我想,他也一定是出现故障了才会这样的。」
「我们机器人,是为了人们的幸福而存在的,我想它一定也是不愿意做这种粗暴的事情的。」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因为,我也多少,有一些故障......」
我伸出双手,将她抱了起来。
她就像痉挛一般地眨了几次眼睛。
胸部以下已经在魔法的力量之下断裂,失去了原有的形态。
各种各样的零件连接着细细的导线,如同脏腑般散落在地面,接受着雨水的冲刷。
哪怕是一点轻微的晃动,或许也会使她再也无法活动。
我有一种想狂叫出声的冲动。
因为我也同样崩坏了。
成群的机动兵器至今也还在守卫着这座废墟。
第一辆被击毁的话,援军就会马上赶来的。
本来必须立刻逃离才是。
可是,我们却不愿离开这里。
「大约600秒后,应急电池就会耗尽。」
「因为备用电池已经耗尽,所有无法再次启动。已经发出了检点请求,但没有得到受理。」
「与服务中心的通讯,现在无法建立,以发出紧急卫星信号,但无法找到中继卫星。」
「多少有些,不安呢!」
她开玩笑般的说道,但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
并用那已经无用的天线,在虚空探索着。
呼唤着绝对不会到来的救援。
我已经看不下去她的那副身影了。
「谁也不用叫了,我们会救你的。」
「可是......」
「我会把你修好的。」
在被魔法撕裂的胸部,失去绝缘层的导线在雨水中散发着蓝白色的火花。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吧,她不好意思地说道。
「真不好意思,让您看到我的这幅样子。」
「不过,请您放心。」
「因为我是机器人,所以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我的身体既可以进行修理,也可以更换成新的身体。」
但她的语气和表情却分明是在忍受着剧痛。
我也很清楚。
能够修理她的技工,她所期望的新身体,甚至连需要她的人们也......
都已经统统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微笑着,凝视着挥洒而下的雨滴。
然后,她将视线慢慢地转向我的方向。
「请不要悲伤,我会,很为难的。」
「我是,机器人。客人的微笑,才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我却对您们,做了很多失礼的事情。」
胸椎部的马达,正在悲痛的喘息着。
她轻轻的弯过身子,自豪地向我展示着整齐雨中闪着光芒的铭牌。
「不过,所有客人们都会感到很高兴。大家总会对我说,『下次再见,梦美。』」
「我全部都记得。」
「因为我是机器人,所以很擅长记忆。」
「请您们分享一些......我的记忆吧......」
安装在她两耳上的镜发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那是她引以为傲的全息图像录放装置。
在她破碎的衣襟前,朦胧地浮现出一个宛如水晶球般的光球。
或许是由于镜头的光轴在弹药的冲击中歪斜了吧,光球中模糊的映像不时伴随着颤动与闪烁。
「我是星野梦美。」
「感谢大家送给我这么美丽的名字。」
从耳边的扬声器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我努力的把目光集中在朦胧的图像上。
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投影室中所有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
是她通过自己的眼睛将这幅情景录制下来的。
「我会努力为大家服务的,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话音落下,掌声顿时响彻了整个投影室。
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位身穿长裙的幼小少女。
她的怀里抱着一束比自己的身体还要大的花束。
「梦美姐姐,请收下吧!」
她踮起脚尖,将花束递了过来。
「谢谢您!」
之后,屋内再次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是我的,就任仪式。」
「共有1263位来宾,一同为我构想了名字。」
「馆长与同事们从众多的提案当中,选取一个作为我的名字。」
「那就是,林梦美。」
「我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当然,也非常喜欢其他1262位来宾送给我的名字......」
球型的映像微微地扭曲了一下,少女的身影随即消失了。
我继续集中着视线,那里开始映射出了更为缥缈的其他的映像。
就像是纪念照片一样,两个人影并肩站在她的面前。
「梦美,谢谢你给我们展现这么美丽的星星。」
「我们还会带朋友来的,下次再见喽!」
接着,出现了一位健壮男性的影子。
「下次我会在结婚纪念日,带着妻子一起来的。」
话音落下,我隐约地看到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