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郑家庄内整齐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卖肥皂!卖香皂!香皂一百五,肥皂五十文!”背着竹篓的货郎且摇泼浪鼓且叫卖。
“卖水豆腐!卖油豆腐!油豆腐一百文一斤,水豆腐二十文一斤!”挑担的货郎且摇泼浪鼓且叫卖。
郑家庄的一群黄口小儿跟随着这两个货郎在庄子里转悠,奈何郑家庄的庄户十之八九乃郑庄主的佃农,何来闲钱买此奢侈物。两个货郎一无所获之下,转到了郑庄主宅第大门前,众小儿赶紧一哄而散。
大门前两个腰悬佩刀的护院看到有面生人出现,即刻上前驱赶。两个货郎又是哈腰媚笑又是往护院手中塞铜板,盛情难却之下,一个护院答应进宅第禀告管家。
未几,郑家的杨管家从宅内倒负双手而出。两个货郎赶紧上前围住他,故技重施,双双捧出铜板。孰料杨管家嗤之以鼻,不为所动。卖皂的货郎赶紧取下竹篓,从中取出比市面上便宜的皂,尚有木柄牙刷、剪刀、针、掏耳屎的铁勺等诸如此类的什物,为此,杨管家双眼不禁为之一亮,因为此般什物或许可讨得郑家女眷的欢喜。
卖豆腐的货郎不甘示弱,从装豆腐的竹筐里取出一块油豆腐狠狠地咬了一口,为此,杨管家的喉结情不自禁地转了两圈,因为他看到卖豆腐的货郎手中的油豆腐内含乾坤,里面竟然嵌有外焦内白的虾仁!
卖豆腐的货郎见到杨管家心动,忙不迭地掀起另外一个竹筐里的白布,映入杨管家眼中的赫然是新鲜的韭菜、葱、萝卜、白菜与豆芽。此不合时宜的蔬菜只有皇宫抑或权贵人家才能用温室种出来,如今却被一个卖豆腐的货郎拿来卖,想到郑家地窑里快变质的白菜与萝卜,杨管家决定买下货郎的蔬菜,教郑家品尝到不同寻常的晚餐之余对他赞赏有加。
杨管家与卖豆腐的货郎谈妥两个竹筐内的所有什物的价钱后,带领两个货郎走进郑家的宅第,到了外院,杨管家叫卖豆腐的货郎跟随一个下人去厨屋,一起清点过称两竹筐内的什物。他自己则带着卖皂的货郎来到了内院,郑家的女眷听闻有女子的什物卖,纷纷过来围住卖皂的货郎,你一言我一语,抢购什物。
这可苦了卖皂的货郎,他除了比手划脚的介绍什物的好处与价钱,与此同时尚要记住被买走的什物,好在一竹篓的什物全部被一抢而空,而卖皂的货郎对总价早已心中有数。杨管家与他核对什物的总价无误后,复又领他回外院,尔后杨管家从耳房的钱库里取钱给两个货郎,尚亲自送二人出宅门,且言:甚是希冀二位下次尚能来。两个货郎点头不迭,回言:下次自当再来。
卖皂的货郎在离开郑家庄后对卖豆腐的货郎高兴地说道:“牛大郎,咱下次带来的是兵器,能教郑家宅第血流成河的兵器,可笑那杨管家方才还一脸希冀的样子。”
牛大郎谨慎地打量四周,方言道:“马四郎,能否杀入郑家宅第此刻言之尚早,你方才进内院是否已瞧清楚?”
马四郎拍了拍牛大郎后背,说道:“你大可放心,我且卖什物且窥视那几个浪娘子容颜之际,尚有闲暇将内院的布局全然熟记于心。”
牛大郎点头道:“如此便好,咱二人此番前来打探郑家情形,里里外外已摸清楚,终不辜负了大首领的重托。”
马四郎附和道:“那是,还是大首领英明,慧眼识珠,派咱两位可担当重任的角色深入虎穴,咱艺高人胆大,今日轻而易举便得虎子,大首领得偿所愿矣!”
牛大郎笑言:“便是你这嘴皮子厉害,大首领方相中你。但假使没有大首领从李恩人家中取来的什物,即便你磨尽嘴皮子也休想踏入郑家的宅门半步。”
言尽至此,马四郎不由得叹息道:“唉,可惜了众多好食好用的什物皆卖予郑家,早知此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大功告成,卯时之时你就不该劝我少食几块油豆腐,如此美味佳肴,人间哪得几回食?”
牛大郎白了马四郎一眼,说道:“众什物非你所有,你尚且这般心如刀割,更何况是李恩人的两位夫人。大首领在咱临走之际曾叮嘱咱一番,言称李恩人的两位夫人于百忙之中偷闲,方做出此般什物,尤其是新鲜的蔬菜,二位夫人煞费苦心,取茎栽盘中,日以继夜悉心照料。日间放置于院子,教其采光补阳,加之浇水施肥,夜间搬回屋内,嘘寒问暖。
在二位夫人不辞辛劳之下,为数不多的蔬菜终于茁壮成长。但是为了教我二人此番行动能够稳操胜券,二位夫人忍痛割爱,毅然决然将蔬菜收割余烬,交予大首领。是以大首领言称,若咱辜负了他的重托,便是他辜负了李恩人的重托,若咱此番行动败北,大首领则无颜相见李恩人。是故我焉能掉以轻心,若教你多食几块油豆腐,天寒地冻之际食坏了肚子岂非耽误时辰?若杨管家只垂青于油豆腐而嫌弃油豆腐奇少岂非满盘皆输?”
听完牛大郎的长篇大论,马四郎心悦诚服,由衷赞道:“牛大郎心思慎密,知晓蚁蝼之穴可毁堤坝,进而防微杜渐,真乃诸葛再生。难怪乎,前两年我等千里迢迢逃至浚河河畔,乞讨无果,彷徨无计,坐于待毙之际,偏你独自想出诈尸劫船之计。此计端的是神谋妙算,自叹弗如!”
牛大郎有感于马四郎的一番吹捧,是以安慰他道:“何愁无美味佳肴可食?李恩人乃慷慨之辈,咱此番凯旋而归,他自是设席相待我二人,若咱快马加鞭,于夜幕降临前赶至鬼宅,则食到美味佳肴的机会便多了几分胜算。”
马四郎高兴道:“言之有理,事不宜迟,我等此刻便快马加鞭!”言尽,马四郎疾步如飞,仿佛美味佳肴便在不远处。
待二人马不停蹄地按欧阳无笛指示的路线行驶小轮船至鬼宅后的温凉河畔时,天虽未暗,但却下起小雪来,雪花飘飘洒洒,散落在温凉河面上,倏然无影无踪。今日之雪便如昨夜的那一场雪,来得半点无征兆。
二人赶紧上岸,将小轮船拴在老树下后,绕过院墙来到宅门口,旦凡百姓宅门均是昼开夜关,是以二人可看到宅内的左厢房回廊下,有一童子正在逗鹰。忽闻宅内依稀有欧阳无笛言语声传入耳,二人便不再迟疑,抬脚入宅门,途经童子身旁,二人看到童子时而用手抚摸鹰身,时而往鹰头上啐口液。鹰虽是扁毛畜生,但好歹是苍天之中万物的主宰者,岂能如此对它百般凌辱?于心不忍见此情此景之下,马四郎语带责备口气,说道:“呔你这黄口小儿,焉能如此啐污父辈的玩物!”
陆雁南正在专心致志地逗鹰,猝不及防被身后陌生的言语声吓得耸肩缩头,待回首看到是两个陌生人而非两个鬼时,陆雁南便用看傻瓜的眼神打量着二人,说道:“便是果哥教我如此训鹰的,想来你二人必定不深谙此道,故而大惊小怪。好教你二人知悉,啐液于鹰,乃教其熟记啐液者的气味,以便……”
话犹未了,牛大郎与马四郎撇下陆雁南,朝堂屋走去,因为欧阳无笛此刻正站在堂屋门口向他二人招手。
二人进得堂屋,看到八仙桌前已坐有五人,坐首位的自然是相貌堂堂的李大恩人,戴虎皮帽之人自是无须多言,待看到高大威猛的吴应雄亦端坐其间时,二人心中不由得一懔,牛大郎暗自幸庆李恩人与这壮汉大闹关卡的当日自己隔岸观虎羊相斗,从而未得与这壮汉切磋武艺。马四郎则庆幸这壮汉当日未曾使刀,而是一拳将自己击昏,否则今日便无此机缘再睹其尊容。
至于余下的一风度翩翩的少年与一短小精悍的长者,二人素未谋面。李瓜果见二人发怔,便离座左右拥二人坐于自己的左右侧。一番客套之后,李瓜果且听二人述说且不停地在宣纸上用炭笔画出一幅郑家庄的地图,二人且述说且指点地图的错漏之处。
待地图绘制好之后,李瓜果走至香兰的讲台,用三根绣花针将地图钉在以棺材板做成的黑板上。于是乎,八仙桌会议遂改成讲座,讲座需讲师来演讲,李瓜果当仁不让,教师棒一挥地图,对讲台下的六人说道:“在座的诸位,此刻谋划,明日练兵,后夜厮杀,时辰紧迫,刻不容缓。
虽说欲速则不达,但我深信,计熟事定,举必有功。谋划非一人之力便可使其成熟,是以我希望诸位轮番上台抛砖引玉,各抒己见,即便无关紧要之事亦可畅所欲言。便如老夫子一般,将心中所知所虑一并告诉门生,然并非人人皆可作老夫子,即便是才高八斗之人,倘若怯生、言不达意、口吃抑或是心怀鬼胎,依旧做不成好的老夫子。
我今日要告诉诸位的是,在我即将命悬于一线之际,即便是个哑巴上台来打哑语,瓜果依然正襟危坐,虚心听讲。诸位听明白我的意思后,听者应如我这般想法,讲者应打消所有顾虑而无所不谈。
言归正传,明日我等从欧阳无笛众乡亲之中挑选出二十四名壮丁加以训练,其中十六名作弓弩手,八名作投雷手,且会使刀剑。两名弓弩手加一名投雷手为一组。因计划是夜袭,行动之时投雷手执火把。此事行动我称之为斩首行动,至于行动的诸般细节,待我听完诸位的高见后再一一落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已道尽我等的兵力,以下由牛大郎述说郑家的兵力与部署。”
牛大郎接替了李瓜果位置后,亦挥教师棒指向地图,说道:“诸位,今早我与马四郎转到郑家庄的晒麦场时,发现六百余名兵士正在场内演练,其中有百名兵士身披铠甲,所执兵器为丈二八茅与圆盾,余下名士皆腰挂陌刀与弓箭,背后背着装有三十余根箭的竹篓。
带兵的是个面如锅底的黑脸护院首领,他的身后有一把藤摇椅,上面躺着的乃古稀老者,看似他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他顾盼其间,虎目生威,教人不敢直视,毋庸置疑,此人便是郑庄主。其左右众人之中,有三人装扮异于旁人,想必乃郑庄主三子,其中一子皮青脸肿之状未消,看来此人非郑之豪莫属。言尽于此,余下情形便由马四郎述说。”
马四郎好显摆,耍嘴皮子乃其乐意所为之事,听闻牛大郎所言,忙不迭地走至讲台,手执教师棒乱舞,娓娓而言:“诸位,据我所知,郑家庄方圆十五里,占据柏林乡半壁江山,东西面群峦起伏,北面临近蒙山,为丘陵。南面为平地,有条小河自南向北穿过郑家庄,消失在丘陵之中。郑家庄共计三百八十七户人家,其中只有十一户人家不是郑庄主的佃农。郑庄主有良田一千八百亩,桑林一千五百亩,尚有一座占地四十亩的宅第,其宅第虽说是二进四合院,但外院前增加了兵士的居所,内院后增加了一个花园,说其宅第乃四进四合院亦不失为过。倘若要攻进内院,则……”
话犹未了,端着菜盘进堂屋的香兰说道:“民以食为天,尚有何事大过于天,且将饭囊填满,再议也不迟。”香兰言语之时,陆尤尤与吴应雄母亲端着菜盘鱼贯而入,竟连陆雁南亦端着一盘虾仁跟随其后。
对此,因讲座而意犹未尽的马四郎不由得在心中感慨道:自今晨起,除嘴馋吃了两块油豆腐之外,直至现在,我怀里的十个蒸饼依然毫发未损。但又有谁能够理解我此举的苦衷,如若有,便是眼前满桌的美味佳肴,佳肴知我心,不枉我空腹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