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瓜果三人因在刘庄乡勘查银、铁、煤矿耽搁不少时辰,以致将至戊时方回到鬼宅。
此时,天已黑,李叔提着灯笼给李瓜果三人打开鬼宅的宅门后,告诉李瓜果,家中有客来访。正当李瓜果带着疑惑走进院子时,从右耳房里走出一个老和尚,李瓜果急步上前相看,借着屋檐下悬挂的灯笼的光芒,李瓜果发现他并不认得老和尚,但老和尚却对他双手合十,说道:“李施主,贫僧乃光明寺长老。”
听闻此言,李瓜果心咯噔一下,隐隐感觉出事了,当下疾疾问道:“寻我有何事?莫非出了大事?”
长老一脸凄楚之色,颔首道:“正是。”
吴应雄按捺不住,抢话道:“莫非让郑之豪等畜牲得以逃脱?”
僧人摇头说道:“郑之豪八人已葬身于火海之中。”
李瓜果虽然急切想知晓此事的前因后果,但亦知晓此事非只言片语可述说清楚,当下请长老至堂屋中。堂屋中餐桌上留给李瓜果三人的饭菜已凉,香兰正在给三个门生授课,李叔正在往壁炉中添柴。寒冬夜间极冷,李瓜果怕香兰四人冻僵,便请工匠筑了壁炉。是以李瓜果四人一进到堂屋中,浑身立即暖洋洋。香兰见到李瓜果四人进来,知晓诸人有要事相谈,遂停止授课,师生四人各自回屋内歇息,李叔亦端着凉饭菜去厨房温热。李瓜果四人围坐在壁炉旁的圈椅后,长老开始述说事情的始末。
前日早上,光明寺法海主持派弟子前往费城县内,向县衙禀告郑之豪等人的罪行,让县衙派衙役前来光明寺将郑之豪等人捉拿归案,又派弟子至周边的道观与寺庙诉说此事,教受害的道士与僧人写诉状,以便交予县衙审理此案。因此事发生在乡正郑庄主的管辖范围内,而且主犯又是其子,法海主持不敢造次,便派弟子通知他。
当日郑庄主长子即刻来到光明寺确认此事,并痛心疾首地对法海主持阐明,其弟乃咎由自取,理应绳之以法,县衙不加以严惩不足以慰藉受害者。法海主持听闻郑庄主长子如是说,心中悬着的石头方落地,因为他知晓郑庄主并非寻常人物,其原本是朝廷的振威校尉,官衔是从六品上,因病老散职归故里,并得到朝廷赏赐数百亩良田,加之其强占豪夺,如今其家中良田不止千亩,且郑庄主闲暇之余,训练数百家奴作私兵。无论其声名抑或家产,在柏林乡皆是数一数二。
如今,这个柏林乡的头号人物竟是这般的深明大义,怎教法海主持不宽心?法海主持只需等待到次日,派出去的弟子便会带领衙役赶到光明寺,到时此事便可告终。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夜子时,光明寺被一群自称为王仙芝旧部的匪徒打劫,匪徒在光明寺内逢人便杀,逢财便劫,寺内百余僧人拼死抵抗,匪徒眼见众僧不惧死,纷纷往房屋扔火把,趁众僧救火之际,仓皇出逃。正值夜黑风高之际,饶是众僧合力救火,也阻止不了大火将光明寺烧成断壁残垣。
法海主持强忍心中的悲痛清点寺中的弟子,发现有三十六名弟子惨死于这场劫难中,而匪徒仅有四人死亡,郑之豪八人亦死于非命,通身被烧得面目全非,细心的法海主持发现郑之豪八人的尸首上均有致命的刀伤,显然八人是被匪徒杀戮后纵火焚尸,于是法海主持怀疑此事系郑庄主所为。至于为何不救走郑之豪反而将其杀害,对此法海主持也理不出头绪。
昨日午时,连夜赶来光明寺的三个衙役眼见领不到活人,心中暗骂魏县令为了政绩不体恤属下,让自己三人白白赶了一个夜晚的路。但光明寺被打劫也是一件大案,何况还死了四十余人,虽然是王仙芝旧部所为,县衙办不了此案,可也要了解案情,好向州府禀报。
令三个衙役不觉得枉费此行的是,在郑之豪的尸首上找到了一个被烧坏的佩囊,佩囊里有几两碎银与一个扳指,扳指上刻有字,经闻讯赶来的郑庄主长子确认,所刻之字乃其弟的字号。毋庸置疑,此尸首非郑之豪莫属,三个衙役得出此结论后,拿走作为呈堂证物的佩囊扬长而去。
郑庄主长子唾弃其弟犯下倒行逆施的行径,不屑将其入土为安,任凭法海主持处理其尸首。为表示乡正体恤光明寺所面临的困境,郑家庄长子代替其父向法海主持承诺,倘若法海主持为了重建寺庙需要出售光明寺名下的三百亩田地,则郑家乐意帮这个忙。
法海主持看着郑庄主长子扬长而去,愈发觉得此事隐藏着天大的阴谋,眼看当日是到不了费城县内,于是次日早遂安排一名长老前往费城县内,一来向县衙讨个说法,二来郑之豪八人乃李瓜果所擒,有必要将郑之豪八人的死讯告诉李瓜果,三来要了解光明寺遭此劫难的因由,只能找李瓜果打听,毕竟此事由李瓜果挑起,即便李瓜果没有嫌疑,也该对诸事有所解释,譬如为何偏偏将郑之豪八人押至光明寺,又为何离开后的当夜便有匪徒来打劫。
听完长老的述说,李瓜果沉默不语,心中自忖:我如何得知此事的因由?我与吴应雄何以偏偏将郑之豪八人押至光明寺,乃因光明寺离道路近,至于为何我与吴应雄离开光明寺后,光明寺当夜便遭此劫难,我无从得知。但我若是法海主持,也必定会有所猜疑,猜疑我与郑庄主为了夺取光明寺的三百亩田地与寺庙里的财物而策划了这起阴谋:
我佯装擒获了扮鬼的八人交给光明寺处理,郑庄主则派他的私兵佯装匪徒打劫寺庙的财物,并火烧光明寺,逼迫法海主持卖田地重建寺庙,而能买得起并且愿意买如此多田地的买主只有郑庄主。郑庄主的私兵再杀死八个不值人命的奴仆,加以焚尸,事后郑庄主长子一口咬定带有郑之豪信物的奴仆的尸首为郑之豪,以此来逃脱嫌疑。
唉,此阴谋果然无瑕疵,无怪乎法海主持会怀疑我。但是我的疑虑是法海主持到底认不认识郑之豪?
心疑至此,李瓜果问长老道:“长老,法海主持是否认识郑之豪?”
长老摇头道:“当日郑之豪作厉鬼装扮,满口鲜血,言辞含糊,无人知其真面目,为了留下证据,主持不敢贸然揭开其真面目,且李施主口口声声称其为郑之豪,当日郑庄主长子来寺中确认此事,业已证实乃郑之豪本人。故而主持认识郑之豪与否无关紧要,关键在于李施主是否认识郑之豪?”
李瓜果不置可否,自思道:若说认识,我必定脱不了嫌疑,若说不认识嫌疑更大,唉,真教人难以启齿。
思虑未了,吴应雄插话道:“长老,我敢断言,真乃郑之豪本人。昔日我杀官……府悬赏的匪徒如麻,未曾看到血刀之下有匪徒敢隐瞒身份。是以我二人虽不认识郑之豪,但在我威慑之下,从奴仆与郑之豪的坦白言语中不难断定。”
长老见吴应雄言之凿凿,满脸忿忿不平之色,不由得他不相信,当下抚着长须说道:“多谢二位施主坦言相告,依二位所言,贫僧猜测,此事多半系王仙芝旧部所为,虎毒尚且不食子,郑庄主岂会因钱财而杀子,实属主持多虑了。”
吴应雄忿然道:“必定乃郑庄主所为,人非禽兽,残忍胜过禽兽,古有易子而食,乐羊食子,郑庄主见钱眼开,杀子取财亦不足为奇。且我未曾听说过王仙芝麾下有沾污佛门之举,其麾下皆为劳苦百姓,劳苦百姓即便是饥饿致死,亦不会至佛门胜地偷盗一草一木,更何况杀戮!匪徒自称王仙芝旧部必定是郑庄主的障眼法。”
此事匪夷所思,李瓜果不敢贸然断言,且听旁人言语且在脑海中搜寻千年后的影视片来作参考,未几,李瓜果冷不丁地喊道:“包青天之狸猫换太子!”
余三人闻此言,丈二摸不着头脑,李瓜果见三人呆样,方醒悟三侠五义乃关于宋代的名著,三人焉能知晓,当下绘声绘色地给三人讲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此故事乃出自古典名著三侠五义,因故事脍炙人口,被后人竞相传颂,被改编成京剧搬上戏台,后被改编成评剧、豫剧、黄梅戏、吕剧、湘剧、潮剧等诸如此类的剧种,竞相传唱。此故事又数次被搬改编成电视剧上银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长老听尽故事,果真有所启发,动容道:“莫非是匪徒使调虎离山之计,救出郑之豪,又使障眼法掩人耳目?”
李瓜果颔首说道:“若非如此,诸事便不能顺理成章。譬如郑庄主长子闻讯赶到寺中后,假惺作态地大义灭亲,实则早已算计好救出其弟,救出其弟后,郑之豪尸首既是假,他自然不屑将其入土为安,郑家自认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便堂而皇之地向法海主持索买光明寺的田地。”
长老点头如鸡啄食,说道:“言之有理,听你说一则故事,贫僧醍醐灌顶,诸事了然于心。”
只作聆听者的欧阳无笛不难从三人的言语中了解到此事,是以感慨道:“郑庄主真乃一箭三雕,一箭劫得寺中钱财,二箭救得其子,三箭索买良田,只恐郑庄主觊觎光明寺财产已久,如若不然,焉能想出此般滴水不漏的计谋。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计谋虽妙,到底还是被聪明绝顶的瓜果一言戮破。”地里的瓜果自然是绝顶的,但欧阳无笛忘了长老也是绝顶的。
吴应雄打击众人道:“如无笛所言,郑庄主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即便我等知晓原由亦无济于事,试问,尔等意欲何为?”
一旁等候多时的李叔插话道:“诸位不妨且吃食且言谈,温好的饭菜眼看复又冷却。”
话说至此,长老起身说道:“贫僧耽搁三位施主就食,多有得罪。此事既已有眉目,贫僧自当早早歇息,明早动身返回柏林乡,将原由禀告主持,教主持定夺。”
餐桌上虽然是大鱼大肉,但李瓜果还是尽地主之谊,邀请长老进桌共餐,长老言称香兰今日已为他做素食,尔后双手合十,径自去耳房的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