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瓜果与陆尤尤回到鬼宅时,看到宅门旁有个头戴虎皮帽的孩童背靠着墙,双手互插着袖管埋头蹲坐在地上,如此标新立异的虎皮帽,不由得李瓜果惊呼道:“无笛?!”
此人正是欧阳无笛,昨日李瓜果与吴应雄大闹关卡之后,欧阳无笛遂率众返回山中的老巢,召集巢中男女老少五十余人共商生计。欧阳无笛自是将李瓜果大闹关卡的意图全盘托出,并呈出其所送之银两,且言明自身有追随李瓜果之意。
余众人眼见大雪封山即将来临,关卡收费营生随之惨淡,大山之中可觅之食日渐难觅,旧年饿死人的情景重浮眼前。听闻追随李瓜果便有一日两餐,余众人岂有不从之理。即便有胆小怕事之人不愿以项上人头追随李瓜果,奈何寡不敌众,何况首领已表态。
欧阳无笛今日来寻李瓜果便是带着众人之意而来,然欧阳无笛本人追随李瓜果之意,并非为博得一日两餐,亦非为老巢众人生计着想,实为采冶铁之故。昔日欧阳无笛为采冶铁,踏遍沂州采冶场所,析微察异,虚心讨教采冶技术,乃得立业,久而久之,对采冶铁几近痴迷。
之后,欧阳无笛虽为官府逼迫,抛业从贼,但痴心不改,是以在从贼的两年间,足迹遍布费城县各地,翻山越岭,寻煤探矿,不为他,只为心中喜好。欧阳无笛此番前来,正是与李瓜果商议采冶铁事宜。
李瓜果自然不知详情,惊讶之余问欧阳无笛道:“无笛,昨日已与你言明,待寻得矿山再来找我,何故今日便来登门造访?”
欧阳无笛两手搓着脸,说道:“费城县地矿图早已铭记在心。”
“果哥,你便是如此待客么,既是挚友相见,为何不请至屋中把酒言欢。”陆尤尤提醒李瓜果道。
李瓜果一拍脑门,对欧阳无笛说道:“是极,昨日你我一见如故,今日再度遇见你,心中惊喜无以复加,倒教我忘了礼数。无笛,请!”李瓜果惊喜的是听到欧阳无笛已寻到矿山,至于一见如故倒未必见得,初次相见李瓜果便伤其手下十余人,乃一见如敌,但故与敌也只差一撇而已,是以李瓜果撇之不管。
欧阳无笛一脸难为之情,搓着手嗫嚅道:“我在此等候多时,适才宅内有娘子出门呼我入座,但,我初来乍到,打听阁下居所,不想却是老幼皆知……”
李瓜果不待欧阳无笛将话言尽,伸手扯住他的臂膀领他进鬼宅,且行且笑道:“诶,我还以为你顾虑甚么,原来是这番心思。实不相瞒,我为掩人耳目,不教外人窥视我宅中制皂之技,故而将寒舍对外宣称为鬼宅,乃讹传,信不得。信者皆是黄口小儿,你是么,无笛?”
欧阳无笛岂能让他人将自己视为孩童,自己虽非七尺男儿,但好歹是个铮铮铁骨的须眉,当下闷头不语任凭李瓜果强扯自己到鬼宅的堂屋。
二人在八仙桌前分宾主入座,李瓜果看到陆尤尤与香兰端上来的饭菜依旧是蒸饼与黄豆炖猪肉条,即吩咐李叔炒两个菜来下酒,炒菜虽然是酸菜炒羊肉与竹笋炒腊猪肉,但寻常百姓哪能吃得起炒菜,一来炒菜费油,二来没炒锅。炒锅需要用熟铁来制作,普通铁器做成的炒锅承受不起灶台内的高温。
欧阳无笛深谙其理,半碗黄酒下肚后,感慨道:“哎,倘若老巢的众乡亲每日有此酒菜,莫说做皇帝,即便是逼着众乡亲做神仙,恐怕众乡亲也未必首肯哪!”
李瓜果笑吟吟道:“无笛过奖了,这等粗茶淡饭与那豪民珍馐美馔相比,真乃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瓜果,有如此好酒菜,为何不叫上我?”随着话语声,吴应雄精神抖擞地走进堂屋。
李瓜果高兴道:“应雄何来此言,适才我让尤尤寻你不着,正叹惜今夜无人醉卧茅厕之际,不想你姗姗来迟,快快入座!且将三碗罚酒痛痛快快地饮干!”
吴应雄是个豪爽之人,与欧阳无笛打了个招呼后,嗖嗖地将三碗黄酒逐一饮尽,长袖一抹唇边的酒渍,红着脸亢声说道:“痛快!三杯黄酒将我一身寒气化为乌有,不枉我今日出门走一遭!”
李瓜果听闻吴应雄此言,知道他必有下文,是以调笑道:“难不成应雄今日出门捡到了银子,抑或是哪家俏娘子送了秋波给你?”
吴应雄摆手道:“非如此,乃打听到养鹰人的居所。”
欧阳无笛夹起一块羊肉正待放入口中,听闻吴应雄此言,忍不住插嘴道:“阁下所说的莫非是刘庄乡的猎户鹿含?”
吴应雄奇道:“阁下如何得知?”
欧阳无笛咀嚼着羊肉说道:“这两年来,我寻煤探矿,早将费城县的每一寸地踩过两遍,焉能不知费城县的奇闻异事。”
吴应雄叹气道:“唉,早知阁下今日会到访,我又何苦出门走这一遭,受尽北风蹂躏不说,且白白花了五文钱向帮主人喂鹰的奴仆打听此事。”
李瓜果等他二人无话可说后,方开口道:“应雄,为何要找养鹰人?”
吴应雄回答道:“众所周知,蒙山有鹰窝峰、蝎子山与鹁鸽崖。故而猎户鹿含不仅养鹰,尚养有信鸽与蝎子。所养之鹰作他人玩物,或供他人狩猎。所养之信鸽,顾名思义,自是不多说。所养之蝎子可药用,亦可食用。
眼看宅地的新宅即将竣工,到时乔迁新居之余,外界消息也为之闭塞。虽说鬼宅亦有留守之人,但往返而互通消息,岂不费时辰?倘若有客来访,又非鬼宅留守之人所熟悉,试问,是否送他过新宅?
如今你欲意采矿冶铁,其场所必在深远处,倘若要互通消息,快马加鞭亦无可厚非,但非上上策。是以理应向猎户鹿含买回几只信鸽作未雨绸缪,日后以飞鸽互通消息,岂不快哉?二位,我此番言语有理有据否?”
欧阳无笛深以为然,故而抢先说道:“阁下所虑甚是,据我所知,矿山离此处估量有三十多里路。”
李瓜果自忖:吴应雄这厮平日少言寡语,今日本是只言片语即可说清楚之事,他却要长篇大论,絮絮叨叨,非是喝了三碗黄酒之故,定是另有所图,但架不住他说得有理有据,且应允下来,再静观其变。
心念至此,李瓜果说道:“应雄所言甚是,但不知这鹿含居所与无笛所说的矿山相距有多远?”
欧阳无笛饮了一口酒,说道:“上冶、刘庄、薛庄此三乡临境,且三乡藏矿为费城县之最。上冶乡已有冶炼户在开采冶炼,刘庄乡产煤,尚有银铅锌矿,薛庄乡有金铜铁矿。”
李瓜果手一拍桌子,说道:“甚好,鹿含居所与矿山既是在一处,倒省了咱不少时间,择日不如撞日,我等明早即刻出发,且去勘探矿山,造访鹰人,二位以为如何?”
三人虽各怀心思,但计划行事却雷同,是以欧阳无笛与吴应雄对李瓜果的提议自然无异议,高兴犹且来不及。欧阳无笛为能一展抱负而欢欣,吴应雄为能重返疆场而兴奋,李瓜果为能私造钱币而窃喜。人逢喜事精神爽,三人遂多喝了两碗酒,欧阳无笛与吴应雄不胜酒力,皆醉倒,未醉的李瓜果只好将二人抬进卧室,好在李瓜果睡的砖炕可容下七八个人,不必担心二人一觉不醒。
待李瓜果重新坐回八仙桌继续饮酒时,衣着光鲜的杜良田走了进来,李瓜果呼他入座后问道:“良田,这两日我不在,买卖顺利否?”
杜良田以与他年纪不相符的口吻说道:“果哥,好教你得知,买卖一如既往。但有一事还需向你禀报,此事棘手之极,且刻不容缓。方才见你与二位宾客畅谈,不便打扰,是以迟迟未向你禀报。”
李瓜果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心智成熟的少年,点头说道:“何事如此急迫?”
杜良田道:“昨日万家财邀我至他宅中商议买卖,言百济、新罗、倭三国商贾欲与他购买皂,每月所购数量犹在供货长安数量之上,教我这两日给他答复。此事干系重大,恰逢你外出,我便询问于香兰姐,其言买卖业务由你定夺,她不便过问。”
李瓜果不加思索道:“自然要应允下来,有钱赚,为何不赚。”
杜良田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且看且说道:“果哥,观眼下的情形,加倍产皂,不足之处有三,诸如伙计,场地,植物油。尤以植物油为最缺,乃眼下皂的产量无法提高之故。”
李瓜果举着手中酒碗,沉思良久,方说道:“费城县盛产核桃,他人采之作即食之物或用于制药,却不知可用于榨油,且核桃出油率之最无他物与之相媲美,其果皮烧成灰烬亦可提取碱,比那石碱含碱量高。早在数月前,我已深谙核桃益处,亦深知榨油繁琐,彼时又无人手可用,是以一直将此方法搁置不用,如今情形大有大同,不用此法不足以解决当前制皂的困境。自今日起,你便在费城县四处传言:愿以高价购核桃。将费城县百姓所贮藏的核桃一一买回。
有了核桃还得榨出油,获取榨油方法有其二,其一便是派人去榨油作坊窥视而得知,其二是向万家财索取《齐民要术》,此书上记载有榨油法,但此书为朝廷印本,乃朝廷之人不可得。万家财欲意我等加倍制皂,自是会想方设法帮你寻到此书。
至于人手与场地,良田无需挂虑,宅地已建有若干作坊,正愁无用武之地。方才与我饮酒之宾客,乃为我采矿冶铁而来,其手下有五十余人,到时我将众人之中的老幼与妇人迁入宅地,用以制皂。如此,良田尚有何异议?”
杜良田恭敬道:“果哥洞彻事理,良田无异议,这便去安排,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