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李瓜果将吴应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正在厨房里吃早点的香兰,香兰听得甚是仔细,等听完李瓜果的述说,她看着手中尚未吃完的半个蒸饼陷入沉思,片刻后对李瓜果说道:“果哥,黄巢将于后年十二月攻入长安。”
李瓜果疑惑道:“何以见得?”
香兰解释道:“如吴应雄所言,黄巢起义时间为乾符二年六月,从这一年算起,再按我日记里记载的历经五年半不难算出,黄巢攻入长安的时间为乾符七年十二月,只不过是那一年不叫乾符七年,而是天广元年。现在是乾符五年九月,尚有二年多的时间。”
李瓜果猛地一拍大腿,醒悟道:“昨夜我已发觉吴应雄话中有端倪,但愣是打破了脑袋也理不出头绪,原来如此!”
香兰问道:“如今有吴应雄在,即便黄巢草军攻入费城县,亦不足为虑,买来的园宅地岂不是没用?”
李瓜果皱眉道:“世事难料,到时藩镇割据,相互交战,我非名门望族,又日进斗金,少不了遭人算计,焉能掉以轻心。我观万家财已在暗中训奴为兵,又教铁匠帮其铸造兵器,咱虽没这个钱财去折腾,但狡兔尚且三窟,咱造一处避难所亦不失为权宜之计。再说咱要做诸如火药、玻璃等之类,没个隐蔽之处能行么?”
香兰点头道:“言之有理。咱现在人多了,鬼宅便显得小了些,是该挪窝了。”
李瓜果拍拍肚子说道:“那我去造窝了,早点不用留给我,昨夜的酒肉今犹存腹中。”
李瓜果说完便带上吴应雄出门。吴应雄见这家人虽颇有钱财,但并未如大户人家般势力。今早李瓜果又让人送来衣物等诸如此类的生活什物给自己和母亲,且母亲还能帮着这家人做饭,打扫宅院之活,落个不讨人嫌。
心想至此,吴应雄心中大定,决意鞍前马后跟随李瓜果。
李瓜果寻至万家财,欲购其马匹。马难寻,钱不缺,万家财自然不同意。李瓜果退而求其次,借马。当然,凭交情借马还是可以的,万家财还不至于拂了李瓜果的面子,然而这正是李瓜果今日来找万家财的目的,正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马借到了,自然交给吴应雄,李瓜果乐得坐享其乘。吴应雄不愧是在疆场上纵横驰骋过的杀戮勇士,背后虽说有个累赘,但一点也没影响到他那精湛的驭马术。
打马驰骋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费城县东北方向的温凉河畔,此处多产粘土,是个烧窑制瓦砖的好处所。河两岸有七八户人家在此烧窑制砖,皆以废旧之窑为居所,二人进窑观之,窑内摆设简单,以麦秸铺地作卧榻。除锅罐碗衣之外,便无他物。终日为他人制砖建宅,自个居所却这般寒酸,二人不由得长叹气。
李瓜果见此处所囤积的瓦砖极少,知道瓦砖如今乃费城县奇缺之物,遂将这几户人家的主儿召集起来,言:缓他人之瓦砖,急吾之,愿以高价购买,且付订金。众人皆喜,满口应允,遂与李瓜果详谈瓦砖事宜。
买瓦砖之事告一段落后,李瓜果二人离开烧窑制瓦砖之地,马不停蹄地赶回费城县内,等到将马匹交还给万家财时,已至响午。二人去食肆吃了两碗面之后,寻至费城县手艺最好的建宅工匠赵得山,此时赵得山正与众工匠为他人建客舍,李瓜果问其素日工钱几何,赵得山答曰:每日可得三文,自带吃食。
李瓜果给赵得山许下每日六文的工钱,且包三餐。又令其召唤其他工匠、木匠、泥匠若干名共事,待遇每日四文,亦包三餐。赵得山听闻有这等美差,点头不迭,遂将手头之事交予其他工匠,跟随李瓜果二人同去看宅地。
宅地尚有二十余人居住,李瓜果寻思:众人尚在挨饿之中,理应捎带些吃食过去,好教我离开之时,众人不至于空腹送我。昨日与县丞去量地,走得匆忙,只带了一篮胡饼去,想来都不够众人食一餐。
心念至此,李瓜果带二人去市井买了一石小米,半升盐,八斤胡瓜,一把刀,十斤猪肉,两口锅,五十六根筷子,二十八个碗。
三人挑锅扛米走至费城县码头,寻得艄公,雇舟远去。途中,吴应雄忍不住指着方才买的什物问道:“李郎,咱去看宅地,为何要捎带此般什物?”
李瓜果遂将宅地的逃户说予众人听,众人不禁为之嗟叹。
饱含岁月沧桑的老艄公不由得感慨道:“郎君真乃大善人,官史乡绅之士如有你这般怜悯之心,这天下哪来逃户之说。”
李瓜果正想谦虚一番,孰料吴应雄抢话道:“可惜李郎只能行善一方,不如那黄巢怜悯天下之百姓而行善八方。”
众人皆沉默无语,贫苦之人多半希望黄巢率众前来救自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杀官史劣绅,开粮仓匀钱。只是想而已,却不能说出口,毕竟现在是官府当家。
李瓜果找话道:“舟子,摆舟一日可得几文?”李瓜果看气氛比较尴尬,遂说出三句不离老本行的话。
艄公答非所问道:“家中无田者纷纷操此营生,生计日渐艰难。”
李瓜果询问道:“我在河畔盖宅,雇舟多有不便,现如今急需之,舟子能否将舟卖予我?”
艄公回答道:“如价钱可以让我重新订做新舟,还能补偿因耽搁而造成的摆舟损失,我便答应卖予你。”
李瓜果寻思这舟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艄公亦非坐地起价的狡诈之徒,当下拍板说道:“成!价钱好商议,待回来时再与你细谈。”
到达宅地后,三人将买来的什物搬至岸上,几户人家得知此乃李瓜果赠与众人之物,纷纷跪地言恩。
李瓜果初次碰到此般情景,急切间措手不及,待心中措好词,方对众人说道:“诸位切莫如此,鄙人业已买下此地,日后我等便是自家人。自家人不说二话,倘若诸位有意留在此地,明日便去县衙上户籍,我自当安排人手接送诸位过河。
诸位无需顾虑,县衙官员自然允许诸位入本县的户籍,不会将诸位驱逐出境,更不会将诸位押至承县交予廖庄主。诸位有所不知,当今朝廷敕令天下每三年定一次户籍,按户籍数量来评定州县的等级。地方官的成绩按户口增加、荒山开辟、税钱增长、先期缴纳四条评定。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咱费城县的官员便迫令百姓分立户口,奏报虚数,并且用诸般优待办法,引诱邻县的百姓逃入本县。而税额全部摊派给本地户,催促严厉,不容短少。
本地贫苦人家,或向富户借债,或出卖田宅。年景要是不好,想卖妻儿作奴婢,还未必能找到买主,常常被县衙逼得无路可走,自缢求死。
我今日费些口舌说出这番话外之话,即是教诸位知晓,现如今尚有众多的百姓苟且度日,生不如死,诸位往昔的光景亦是如此,但如今诸位幸庆与我相逢于此地,我将欲在此地大兴土木建家园,自然亦是诸位的家园,日后还望诸位兢兢业业,与我携手共建家园。”
李瓜果指着河对面,接着说道:“河对面山坡尚有几亩地可垦荒,希望各位上户藉时,向县衙请授垦荒地。”
李瓜果又拍着赵得山的肩膀继续说道:“此乃工匠赵师傅,来为我等建宅,到时诸位听从于赵师傅,合力建宅。建宅所需与诸位的吃喝一并由我担当。”李瓜果说完,众人长跪不起,有磕头的,有言谢的,有表心意的,亦有喜极而泣的。
如此场面不是李瓜果所能控制的,无奈之下,只好将火折子递给其中一人,道:“埋锅造饭罢。”说完他与赵得山一同察看宅地四周的环境。这块三十多亩的宅地,呈椭圆形浮于水面。背靠大山,山上有松树与其他杂树,松树依然翠绿,其他杂树多半凋残。
赵得山看着湍急的河水担忧道:“李郎,此处虽好,就怕遇上百年洪水,那就……”
李瓜果信心十足地说道:“无需担忧,建好宅院后,可将四周砌上围墙,真顶不住,人还可以往山上躲。”
赵得山便是担心到时洪水冲塌房屋,李瓜果赖其建宅手艺不过关。此刻听他如是说,心中释然,转而又问道:“此地如此偏僻,如何将建宅所需之物搬来?”
李瓜果胸有成竹地说道:“石头、瓦、砖、灰泥。到时我雇舟往返运之,泥、石沙、木头就地取材。”
赵得山提议道:“如此甚好,当下之急应在此处建个小码头,以便卸物。”
李瓜果颔首道:“是极,明日便开工,过卯时我在县码头等你。”
四人返回码头后,李瓜果以三百文钱从舟子手里将能乘载六人的扁舟给买下,尔后与吴应雄一同划舟回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