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瓜果引众人至自家宅后,借着皎洁的月光,众人赫然看到河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脚上头下吊着一只吊死鬼!雪白的衣袍,脸苍白,猩红的长舌,发凌乱。吊死鬼有气无力的呼喊救命,呼声沙哑,喊声凄凉,仿佛身怀千年之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倒退两步。传说中的吊死鬼往往以吊脖颈的模样出现,而这只吊死鬼却独具匠心,竟然以吊脚的古怪模样出现于众生眼前。饶是如此,众人仍然被吓得一楞一愣的。
未被吓到的李瓜果走至吊死鬼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吊死鬼的长舌活生生地扯断,随着吊死鬼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李瓜果方注意到手中的鬼舌只不过是一条涂了朱砂的熟猪皮!猪皮的一端绑有细红绳,显而易见,扮鬼者用红绳拴在牙齿上,使猪皮牢牢地固定在嘴里。感情李瓜果方才奋力地一扯,伤及到了扮鬼者的牙或牙肉,导致他鬼叫连连。
不久之前,扮鬼者踏进李瓜果所设下的绳套后,随即被吊到老树上,按理他所穿的长袍也会随之滑落下来而将头罩住。但此时却并非如此,袍角早已被扮鬼者插进了裤中,李瓜果遂将袍角从扮鬼者裤中扯了出来,尔后指着已被长袍罩住头的扮鬼者对众人言道:“诸位莫惊,乃人扮鬼耳。”
众人听闻是人扮鬼,恨得连连磨牙,昨夜惊得婴儿连夜啼,吓得孩童尿炕上,唬得榻上的娘子将郎君的胳膊掐出十个红印,皆拜此扮鬼者所赐!
“揍直娘贼的!”血气方刚者按捺不住满腔怒火,失声尖叫起来。话音刚落,众人争先恐后地围上扮鬼之人,对其拳打脚踢,此时此景,教李瓜果脑中浮现出一幅众拳击手围着沙袋练拳脚的画面。
“候八郎!”一弱冠郎君惊呼道,适才他好奇之下,掀起长袍意欲目睹扮鬼者的尊容,孰料细看之下,竟然发现扮鬼者乃熟人耳。众人停止殴打,看到扮鬼之人已然被打昏,不由得面面相觑。候八郎乃鬼宅原主人候静初的长子候如渊,自小便在此根生土长,余众人自是识得。
看到众人静默,李瓜果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街坊邻居,鬼宅业已白底黑字属于鄙人,为何候八郎却来此扮鬼吓人,莫非诸位不觉得此事另有蹊跷?”众人仍无语,但若有所思。
李瓜果继续道:“既有蹊跷,明日自当缚至县衙问之,众街坊以为如何?”。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听闻李瓜果此言,便点头赞同。
次日清晨,李瓜果从杂货房里押出被缚绑得像粽子般的候如渊,叫上几位街坊一同前往县衙。
W县令一大早被人从小妾身旁叫醒,一肚子火气,升完堂,惊堂木一拍,问道:“下跪何人?”
李瓜果回道:“鄙人李瓜果。”
W县令抚须问道:“所为何事?”
李瓜果指着并列而跪的候如渊说道:“昨夜与众街坊擒获一扮鬼之人。”
W县令重重拍下惊木堂,喝道:“大胆刁民,夜半扮鬼,惑乱民心。左右拉出去五十大板,退堂!”说完起身欲离去。
李瓜果正要开口,孰料一旁的候如渊大喊道:“W县令,草民冤枉啊!”
W县令重新入座后问道:“何冤之有?”
候如渊道:“昨夜草民所去之处有座宅院,乃先父生前之居所。去年年末双亲前后暴病身亡……”
话犹未了,W县令插话道:“你所说的宅院可是鬼宅?”
候如渊怆然说道:“正是,草民每每念及双亲哺育之恩,恨不能反哺,夜夜不能寐,故而深夜前往鬼宅宅后的河畔凭吊。”言尽,候如渊失声痛哭,涕泗横流。
一旁的李瓜果咂嘴不已,心中暗道:此人演技冠绝,倘若生在千年之后,拿个金马奖不在话下。
李瓜果却不知此乃候如渊的自残计,候如渊苦于双手被反缚,拧不到大腿,情急之下用右手猛地一扳左手的中指。候如渊尚不可知手指是否被扳断,亦无暇顾及,只因扳指已出奇效,已教自己痛不欲生矣!
W县令见到候如渊如此悲恸,不禁为之动容,深受感动之余,温惋而言:“既如此,何以扮鬼相。”
候如渊哽咽道:“草民手无缚鸡之力,夜往鬼宅途中恐遇歹人,故扮成鬼相,好教歹人心生畏惧。孰料却吓到鬼宅的左邻右舍,草民虽有心凭吊双亲,但却在无心之下吓到了众街坊。该死,该死……”说完候如渊如鸡啄食般地磕头,因被缚得如同粽子般,额头却未能磕到地上。
众人看到候如渊涕泪齐下,每磕一次头便说一声该死,愧悔之意昭然若揭,不由得生出这番心思:此人孝感动天,难能可贵,即便他有过错,也该得到宽恕才是。殊不知候如渊口中该死的乃挂在鼻孔的鼻涕!那一串鼻涕教候如渊的鼻孔奇痒无比,他只恨身有双手却不能揩之,只得借着磕头之际甩掉它,奈何鼻涕该死至极,竟舍不得离开鼻孔!
W县令看着候如渊伤痕累累、神情凄楚的无辜模样,正义之心油然而生,惊堂木一拍,义正严词道:“大胆李瓜果,夜半聚众殴打孝子,该当何罪!”
李瓜果铿锵有力地说道:“W县令,既是凭吊,候八郎何以在昨夜与前夜学鬼叫,此事众街坊均可作证。”言毕,堂外几个街坊纷纷点头附合。
候如渊狡辩道:“W县令,草民不曾学鬼叫,乃鬼宅之鬼叫,草民于鬼宅宅后听得一清二楚。”
李瓜果侧头盯着候如渊,等到候如渊心虚得撇脸过一旁时,李瓜果方转过头来,满脸尽是笃定之色地说道:“W县令,前夜鄙人与鬼宅之鬼有过言谈,自然知晓何为鬼叫声,何为扮鬼叫声。”
W县令诧异道:“哦,你与鬼谈甚?”
“W县令有所不知,鄙人年少时在蒙山狩猎之际偶遇茅山道士,道士见鄙人资质极佳,有为道之相,便收鄙人为挂名弟子,授鄙人与鬼相处之道。故鄙人买下费城县百姓惟恐避之不及的鬼宅,与鬼宅之鬼相处而得以平安无事。
前夜,即是买下鬼宅的当夜,鄙人于梦中被一阵鬼叫声惊醒,遂起身走至堂屋,看到堂门口有三鬼在撕咬另一鬼。
鄙人随即向前喝斥道:‘为何在此喧哗,扰我静休?’一鬼应声说道:‘这位道长,贱婢女欲逃,我等阻之。打扰之处,请多包涵。’
鄙人观四鬼皆面露惨绿之色,毋庸置疑,四鬼生前乃中毒而死。”李瓜果言尽于此,侧头望向候如渊,候如渊埋着头,教人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色,但他脑门上渗出的豆汗已暴露出他此时内心的恐慌。
李瓜果继续说道:“三鬼制服另一鬼后,将其踩于脚底。鄙人观众鬼已折腾完毕,遂问道:‘尔等何故这般自相残害,还望详明此中原由。’一鬼对我施礼言道:‘道长,吾生前乃此宅主人候静初,此二鬼仍敝夫人与小儿娘子,足下所踩之鬼乃敝婢女,唤作金莲。”
话说至此,W县令惊讶道:“莫非候静初一家四口皆因中毒致死!”
李瓜果点头说道:“W县令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教鄙人五体投地,费城县百姓能有W县令这般英武神明的父母官,实乃前世修来的福分。正如W县令所言,候静初一家四口确实因中毒致死,鄙人对W县令此言深信不疑,亦愿以项上人头来担保此言不虚。倘若W县令置疑鄙人的这番肺腑之言,明日可差验杵去开棺验尸,倘若……”
话尤未了,W县令频频摆手,插话道:“且毋多言,本官早已发觉此事另有蹊跷。你且将鬼言道尽,看看鬼言是否与本官心中所料一致。”
听闻W县令此言,由不得李瓜果心中暗道:你这狗官,脸皮之厚堪比野猪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夸你两句,你便效仿常娥奔月!可笑你一无所知,却意欲抢首功。殊不知我方才所言丝毫未曾有夸你之意,所言之言皆为废言,意在拖延时间,乃缓兵之计,学名唤作心理战术,此战术可令候如渊心理压力大增。
心忖至此,李瓜果侧头望向候如渊,果不其然,候如渊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眼看他快要招架不住,李瓜果暗道:趁你病要你命!
心想即为之,李瓜果当下说道:“自称候静初之鬼又言:‘我儿为霸占我的家财,与这贱婢女狼狈为奸,趁我三人无提防之心,择机下药毒死我三人。我儿看到婢女有了身孕,惟恐诡计败露,便以药毒之,死后弃之于林。
这贱婢女即便做了鬼,我等岂能轻易饶恕她,便将她捉来囚于此宅,我三鬼每日在她身上啃噬一口,直至将她噬尽,令她永世不得投胎做人。’言毕,被踩的鬼就嚎哭道:‘主人,我是被你儿逼的啊,候如渊这个畜生!拿刀架我脖子逼我从了他,又逼我下药毒死你三人,还亲手毒死我,可怜我那孩儿也胎死腹中,这等人面兽心,丧尽天……”
话犹未了,候如渊怒吼道:“贱奴婢!一派胡言,我何曾架刀于她,乃其投怀送抱。悔之当初不将其碎尸万段,弃野狗食之,令其化不成恶鬼……”候如渊言辞毒辣,目呲欲裂,脖颈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已陷入歇斯底里。
众人皆张开大嘴巴望着候如渊,W县令亦忘了拍惊堂木。
四条人命案经李瓜果这般胡扯竟得以水落石出。候如渊心肠如此歹毒,手段如此卑鄙,竟也抵挡不住李瓜果的三言片语,顷刻阵脚大乱,心神崩溃,露出马脚,全盘皆输。
据候如渊招供,候如渊正如其弟所说的好逸恶劳,败家之后,看费城县宅价窜升,遂蒙生夺取父亲家产的贪念。
其父婢女金莲,在候如渊未自立门户之时,时常挑逗他,妄想做那攀上枝头的凤凰。候如渊遂找上她,求其帮助,承诺事成之后纳其为妾。二人一拍即合,金莲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迎合候如渊,并利用婢女身份先后毒死候静初一家三口,孰料有了身孕,反遭候如渊下毒,死于非命。
候如渊夺产功亏一篑,眼见舍弟廉价卖宅,怎奈囊中羞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宅院易主。
他又怎甘心为李瓜果作嫁妆,于是演了一出鬼闹宅之戏。无巧不成书,次日李瓜果收留了两个乞丐。候如渊便以为李瓜果受到了惊吓,因此收留乞丐为自己壮胆。扮鬼出了效果,自是要重施故技,不料一脚踩进李瓜果设计好的圈套,挂了。
此事一经在费城县传开,李瓜果身价倍增,从东山毛皮店铺的伙计一夜间变成了茅山道士第一百零八代传人。就连李瓜果在东山毛皮铺里愣神,亦被其他伙计美其名曰:与鬼神心交。
六月伏天,酷热难挡。
将近响午,李瓜果坐在条凳上,且摇扇纳凉且帮猎户定价毛皮,这十几日来,李瓜果早已将毛皮价钱熟记于心。庞市贾则翘腿坐于八仙桌前,惬意地品着茶。
庞市贾放手让李瓜果独自收毛皮,初始自然要亲自核对毛皮一遍,见无差错,遂改为抽查,抽查之下发觉依然无差池,庞市贾便安心地四处寻觅商机,欲谋他行,闲暇之余方至店铺转悠。
“果哥!”随着一声甜甜地喊叫声,门外走进一个俊俏的小娘子,随后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猎户。
李瓜果惊喜道:“香兰,虎子哥,想不到你二人今日能来,真教我喜出望外!”
前几日李瓜果让来费城县卖毛皮的龟山屯猎户返回时给香兰一家捎消息,说自个目前的状况,好让他们安心。
香兰闻讯后,坐立不安,每日缠着父亲要去县里看望李瓜果。香兰父亲无奈之下,见家中留存的毛皮也要拿去县里卖,便允许了香兰,让她跟随虎子同去。
难得香兰来看他,李瓜果把虎子拿来的毛皮定完价后,跟庞市贾告假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