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斗小米十文,月钱可买五十余斤小米,李瓜果估算一番后,得出结果:月钱尚可糊口。遂应允庞市贾做伙计。
随后庞市贾给李瓜果介绍铺面的伙计与帐房,又带着他转到院子。院子右厢房有三间屋,一间放杂物,另两间各有四个伙计在处理毛皮,因猎户取得毛皮后只是简单地除去残肉、油脂,杂毛,鞣制时仅用草木灰加以水而侵泡毛皮,是以伙计们还得再处理一次,以便能够长时间地贮存起来。左厢房亦是三间屋,一间作厨房,另两间用来挂晾毛皮。
东山毛皮店铺是一座三合院,原本是庞市贾私宅,因买卖需要,庞市贾便让工匠在堂屋后墙做了一个街门,将堂屋改做铺面,堂屋左右卧室改成毛皮贮存处,而书房则留予站柜伙计作卧室。显而易见,庞市贾不提供住宿,因店铺里需要有人守夜,站柜伙计才有此殊荣,是以站柜伙计乃庞市贾心腹之人,亦只有其亲戚方能胜任。
如此,李瓜果当务之急便是寻觅栖身之处,从帐房那里领到卖毛皮所得的钱后,李瓜果便背着行囊沿街寻客舍。
李瓜果一连问了三四家客舍,次等房间皆为三文钱一日,此价对于李瓜果来说,暂时栖身尚可接受,长期栖身便承受不起。眼看天色尚早,李瓜果便走去民宅的密集之地,意欲在寻常百姓的宅院里租一间屋子。
李瓜果所到之处,发现贫寒百姓的宅子皆为土坯泥墙的茅屋,茅屋历经风雨,虽时常修补,但难以掩藏破旧不堪的痕迹。亦有结实耐住的泥墙茅屋与泥墙瓦房,但大都人满为患,宅子就一间屋子,里边一张大炕既是烧火做饭之处,亦是一家数口人共寝之处。
当然,众多的民宅当中不乏红砖青瓦的宅院,宅院不论是三合院抑或是四合院,内中的屋子不止七八间。有此宅子的百姓不一定家境殷实,亦有家境贫寒的,李瓜果要寻的便是此类宅院,因为殷实人家自是不屑于将自家的宅院空屋租给他人,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而贫寒人家却无此讲究。
一番打听后,李瓜果方得知,费城县民宅无论卖与租皆贵不可言,说费城县是寸土寸金之地亦不为过,民宅单间屋子的租金比客舍还要高!这真教李瓜果始料未及。
公元877年,即去年三月。有消息灵通的沂州城商贾闻知黄巢将欲率众攻打沂州城,惊恐之余,仓皇举家迁徙费城县,其余商贾中,有惜财如命者闻风而动。沂州城士绅望族中,有贪生怕死之辈亦随波逐流。
果不其然,沂州城不日之内即被攻破,沂州刺吏被迫殉城,诸士绅官吏遭杀戮,城中旦凡颇有钱财者均被冠以为富不仁之名而遭剽掠。黄巢除将所得钱粮作军响与军粮之外,又将若干钱粮均与城中百姓,为此,城中百姓奔走相庆,歌颂黄巢美德。黄巢顺势呼吁城中百姓加入草军,替天下百姓杀官吏士绅,开仓放粮。
有热血之士与无以生计者闻言后,纷纷加入黄巢草军。倘若有壮丁不欲为之,则被黄巢草军挟持去攻打下一个州府。造反乃杀头之罪,重者株连九族,不欲造反者纷纷逃难,因费城县未受战火波及,故而逃难者大都逃往费城县。
今年开春,沂州城再度被黄巢草军攻陷,如去年般,众难民如潮水般涌入费城县,导致费城县宅价节节攀升。
李瓜果得知其中原由后,不禁为自己能否立足于费城县而担忧。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路人一句嘲讽之言,教李瓜果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嘲讽人曰:将欲寻觅不费银两的良栖之处,方法有三,其一,以天为盖地为庐,分文不用,此乃上上策。其二,费城县西北有破庙,乃丐帮总舵之地,加入丐帮即可拎包入住,此乃上策。其三,温凉河畔有鬼宅,命硬如石,略失银两便可易主,此乃下下策。
由此,李瓜果留意起这被路人称之为鬼宅之宅,经打听,此宅只需一贯三百文便可易主,宅院乃一进四合院,未有破烂不堪之迹象。
但此宅并非寻常人能住得了,只因它是一座教费城县百姓谈宅色变的凶宅。
原宅子主人候静初,家中颇有钱财,其有二子,长子候如渊自立门户,另有居所,次子候如亭亦有家室,随父而居。
去年十月,候静初于家中暴死,死时全身发青。十二月,其夫人于家中暴死,死时亦全身发青。于是谣言四起,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恰逢有一道士上门讨水解渴,候如亭便请他作法事,眼看家人惶惶不可终日,候如亭不得已而为之。道士拿着罗盘转了一圈宅院后,告知候如亭,此宅为凶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道士在院子里摆案设香炉,执桃剑与风共舞,拂尘拂驱鬼逐魔,摇铜铃济生度死,撒符水消灾却祸,贴咒符平天安地,道士做了三日三夜法事方离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年二月,候如亭夫人在家中暴死,死状与候静初夫妇雷同。隔日,候如亭家中一婢女死于林中,死状亦如此。自此,费城县百姓皆咒此宅为鬼宅。
数月间家中四人无端撒手人寰!候如亭惊吓之余,赶紧搬出宅院,并在宅门插上幌子,欲将夺命鬼宅转卖予他人,然价钱一降再降仍无人问津,想来鬼宅恶名昭彰,已然深入民心。
李正果小时喜爱看动物世界,长大后转为看都市言情剧,也看些奇闻异事节目,以此满足猎奇之心,他看过一档名叫‘真相’的节目,其中有一期叫做“山村鬼宅的秘密”:
村里有个上门女婿好逸恶劳,为霸占岳父家产,先在家毒死他,再毒死丈母娘,最后在外毒死小舅子。
三人都是暴死,全身发青。风水先生用罗盘测出住宅是凶宅。此后没人敢住这座宅子,村民都称它为鬼宅。结局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瓜果万万想不到唐代也有这个鬼宅版本,不知是后人仿效前人,抑或是为一己之私而丧尽天良之人古往今来皆有之?虽然李瓜果尚未确定对候如亭家人下毒的凶手是何人,但知道乃人为非鬼怪便足矣,是以他打起了鬼宅的主意。
李瓜果寻至候如亭,经一番舌战谈妥价钱后,找来牙人↖作保,卖主家人及左邻右舍作证,共同签下地契。
在唐朝极其严格的户籍制度下,李瓜果被香兰父亲收养时,入不了香兰父亲的户籍。官府在三年一造籍时,给李瓜果另外登造入籍,注解为客居户,即外来户。
作为外来户,李瓜果不享有官府授田之利,但有年满十八交税之责,李瓜果无田无房无产,故而只交户籍税,即人头税。
如今他有了宅子,自然得去县衙登记入册,交契税,更改户籍上的居住地址。
手续办完,除去契税,李瓜果仅用一贯钱便买到了鬼宅,相当于用一年口粮便可以换到一座一进四合院。
美中不足之处乃鬼宅距东山毛皮铺有五里路这般远,它位于费城县西南方向温凉河畔,此处略有偏僻,就连宅院左右都有小径隔开邻居。
教李瓜果感到欣慰的是因候如亭忌讳之故,鬼宅内尚保存有大部分的家具。
鬼宅虽只是一进四合院,但比普通四合院宽敞得多。在寸土寸金的费城县,能拥有如此大的宅院,李瓜果始料不及此也。数着鬼宅内十四间屋子,李瓜果禁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即便左邻右舍看着他走进鬼宅的眼神如同看着他走进坟地的眼神一般。
李瓜果不是大户人家,请不起管家,买不起奴婢,是以只能亲自动手整理鬼宅。
首要整理之物乃诸如餐饮茶具之类,李瓜果将之封存于倒座房的杂货屋,不如此,李瓜果将不会安心,因为此般物件上或许还残留着用来毒死候如亭一家人的毒药,李瓜果自然不想因自己的一时大意而误用了带毒的器皿,白白丢了小命。
活是干不完的,但天是会黑的,鬼宅内因未留有油脂而点不了灯,李瓜果便关了宅门,吃完余下的煎饼,身子往炕上一躺,没过半柱香,已经数月未有人气的鬼宅顷时鼾声如雷。
李瓜果正在梦中看书,蓦地被一阵惨笑声惊醒,他赶紧坚起耳朵聆听,除了宅后河边蛙叫声与虫鸣声,便无他响,李瓜果虚惊一场。
就在他放松警惕重新躺回炕上时,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笑声再度响起,笑声凄惨带着哭腔,于宅子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忽大忽小,饶是李瓜果不信鬼神,也起了一身疙瘩。
李瓜果拿衣服捂住耳朵,心中恨道:有胆明夜再来!
翌日李瓜果一早起来,洗把脸后,一路小跑赶去东山毛皮铺。首日当值,务必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李瓜果如是想。
到了店铺,街门未开,门前有两个童子抱膝而睡。李瓜果叹了一口气,这一路小跑过来发现有许多逃难之人露宿街头。
李瓜果上前打量起这两个童子,一个十三四岁,一个八九岁,二童皆骨瘦如柴、篷头垢面,仅从身形及脸庞观之,难辨雌雄,但观其衣着,不失为幼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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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瓜果再仔细一瞧,发觉二童虽然脸黑如锅,但观其脸庞轮廓及眉宇间的神情可得知,此二童绝非生于寻常人家,然则既非寻常人家的童子,何以沦落至这般田地,这倒教人费解。心疑至此,李瓜果摇醒二人,明知故问道:“你二人何故在此?”,见两人面露惶恐之色,无奈道:“我乃此间店铺伙计,首日来当值。”
“阁下,我与贤弟在此恭候贵铺伙计大食,乞食残羹冷炙,已有月余。”大童子垂首轻声道。
李瓜果点头道:“哦,伙计肯施舍么?”
大童子理着小童子乱发,哽咽道:“皆是锅底汁,有时未必有。”
李瓜果坐至二童身旁,随口问道:“街门何时开?”
大童子睨视李瓜果一眼,回答道:“一个时辰后。”
李瓜果思忖片刻后,对二童言道:“我家中有蒸饼,想去吃么?”
“想!”这回可是小童子言语,大童子则犹豫,无奈在小童子央求下不得不颔首。
李瓜果带领二童至鬼宅,取出两张蒸饼放桌上,招呼二童同吃。香兰唯恐李瓜果至费城县后会饿死,是以给他蒸了十六张大饼,每张蒸饼有磨盘般大,筷子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