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实离开Q市公司的那天下午,岳东帆给他来了电话,说是已经约好在第二天晚上与Q市正基地产的申总一起吃饭,谈谈西部新城的事儿。饭店定在了东部新城奥林匹克中心的一家海鲜餐厅。
没过一会儿,郑实又接到景雪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请好了假,准备周六一早坐飞机抵达Q市,在这儿能待两到三天。景雪兴奋地在电话里唧唧咋咋说个不停,要求郑实一定安排好吃喝玩乐,内容多多益善。
两个好消息让郑实的心情为之一振。午休以后,他开车去了趟东部新城,感受了下这边的最新气象。Q市的东部新城开发的比西部新城早了七八年。由于当初启动的时候缺乏统一的规划并且新城的占地面积也过大,整个新城的布局看上去较为凌乱,各种功能区域分布的并不合理,给人东一块西一块很缺章法的感觉。
就拿这里规划的水畔银谷举例,定位是打造成为以金融产业和总部经济为龙头,同时汇集国际商贸、高端住宿、高端餐饮等现代服务业的CBD区域。
整个项目总占地面积一千二百亩,规划了约三百六十万平方米的地上建筑面积和一百一十万平方米的地下建设面积。项目分为东西两个片区,被贯穿项目南北的一条城市主干道分开。西侧的片区,占地面积大约七百三十亩,分为八个地块,建了三十九座高层与超高层建筑和一座二百六十米高的地标性建筑,总的建筑面积大约有二百七十万平方米;东侧的片区,占地面积大约五百亩,分为六个地块,建了十栋高层与超高层建筑,十一栋大型商业建筑,总的建筑面积大约有一百万平方米。
从Q市政府的宣传材料看,按照国际标准设计的水畔银谷项目具有超强的时代感、科技感和标志性,誓要创出了一条不同于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金融发展格局的“Q市模式”,打造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首屈一指的超大规模金融中心,并终将跻身国内最重要的金融商务中心之一。
但是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郑实开车从纵贯南北的那条主干道驶过,触目所及是密密麻麻如栽葱一般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大多在三十多层的样子,外观和颜色整齐划一。
那楼与楼之间紧密的程度,让人不用望远镜就能真切地看到对面写字楼里美女们白色连衣裙里内裤的颜色。如果视力特别好,没准你连那是平角裤还是***都能分辨的出。
由于楼间距太近,站在楼与楼中间,人们会感受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自然,在这么庞大的一坨坨面目如一的水泥壳子面前,你想感受得到建筑的美感,确实需要具备极其个性化的天赋。
再从经济角度算账,Q市市区常住人口不过四百多万,处在劳动年龄的不到二百万,除去省直驻Q市的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再去掉市直和区属的机关事业单位人员,Q市的企业职工和个体工商业者等加一起总数也不足一百万。三百六十万方的地上建筑面积,让整个城市的基本适用人群每人可以分得四平方以上的面积。
如果再从这不足一百万人当中去掉那些卖汽车配件的、卖海鲜的、卖小商品的、属于蓝领子的......完全适合人群每人可得面积应该在十平方米以上。这样看上去人均面积也不算大,可再考虑考虑Q市已经拥有的那几千万方办公和商业物业以及那些在建未售和拿地未建的物业,这新增的三百六十万平方怎么去化就不能说是个小问题了。
还有个问题就是交通和停车。据说这个中央CBD项目规划了两万五千多个地下车位,可是郑实琢磨,这里要是真的有两万多辆车天天都来上下班,那进出车库就成了巨大的麻烦。没准早上八点半开车到了CBD边上,等进了地下车库停好车再到单位,距离吃午饭的时间也就不太远了。出车就更是值得好好研究的问题了。上万辆车在一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全部离开,其中相当一部分车辆还要排着队缴费,那会是何等壮观的一个景象啊!
中国人爱面子,最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和看法,大部分时间是为了别人而活着而非自己。正所谓富贵而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富贵了,就一定要让别人知道,一定要让曾经认识自己的人知道,这样,富贵才具有价值。自然,锦衣玉食也一定要穿给别人看、吃给别人看才能让自己得到最高的满足。所以,大多数中国官员对宏大这两个字有着根深蒂固的近乎偏执的热爱,尤其是像CBD这样一眼看过去就能爆眼镜的大场面、大手笔,是绝对的最爱。原因很简单,如此直观的宏大最能体现出社会主义社会的优越和富足,也最集中地体现出中国人认识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地不断提高。
当然,不可否认这些宏大也直接拉动了每个地区的GDP增长和就业,同时,也令各级相关方的相关人员获得了帅先富起来的机会。不过这一切还都微不足道,宏大的最大作用是体现出制造这些宏大的决策者们的远见卓识和丰功伟绩。这样的宏大,最直观、可量化、有题材、能讲故事。因此,能否制造出一个个抬眼可见的宏大以及多大范围上、多大程度上制造出这样的宏大,自然成为新经济时代选贤任能的主要评价标准。至于,那宏大背后的空旷感意味着什么,谁有时间去思考,谁又真的会在意。做好眼前的事才是最重要、最实惠的,未来的事自会有后来人去思考、去处理。击鼓传花的游戏,谁都不会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最后接花的倒霉蛋。
转了两个多钟头,郑实对Q市东部区域的总结就是大好的地儿搞的有点儿乱有点儿瞎。剩下的好地也大部分被占上了,自己能挖掘的屈指可数。
第二天晚上,郑实让Q市公司司机小刘开车先接了自己再去岳东帆位于城市东部的家接他。
由于只是临时到Q市支援工作,岳东帆没有配车,上下班由公司的司机开商务车负责接送。他居住的小区是星愿国际在Q市开发的第三个项目,据说开发过程中出了些问题。这好像也是岳东帆上次离开星愿另投他门的原因之一。
在楼下等岳东帆的时候,郑实在小区内走了走,感觉整个小区的物业管理有些混乱,楼道的墙上有不少脚印和贴的一层一层的小广告,院子里的植被破坏比较严重,垃圾清理并不及时,垃圾桶周围有不少废弃物散落。这与星愿国际一直以来引以为豪的物业服务理念和品质格格不入。
接上岳东帆,两人直奔奥林匹克中心而去,一路上聊了些家长里短,并没去谈论臧牛片区的问题。
饭店名叫海港渔家,名字起的比较土气但内外装修却十分高档。由于距离市委市政府很近,这里的中午和晚上生意都异常红火,二十几个大小包房经常全满,周一至周五当天订台基本没有可能订到。
郑实陪岳东帆在包厢里等了十几分钟,客人就到了。申总由他手下的一个姓于的经理陪同着,一见岳东帆便显得十分热络。双方的司机在大厅里自行就餐,包厢里一共四个人。岳东帆挑主陪的位置坐了,郑实自然在对过做了副陪,申总和于经理在岳东帆一右一左的坐了。
Q市饭局的座次与Z市又有不同,主陪坐在桌子朝门的位置,背后一般靠墙或屏风。他的右手第一个位置是主宾,左手第一个位置是副主宾,主宾的正对面是三宾,副主宾的正对面是四宾,三陪坐在主宾和四宾之间,四陪则坐在副主宾和三宾之间。主人和客人穿插而坐,以便主人照顾好客人。
四个人坐定,郑实先与申总交换了名片。申总名叫申卫,名片上印着Q市隆基地产董事总经理的名头。岳东帆来饭店的路上介绍过,这个隆基地产是Q市二建下属的开发公司,在市内先后开发了五六个小项目。公司的老大是Q市二建的董事长,申卫是二把,具体操盘的人。
“哥哥又杀回星愿了,该兄弟们摆酒给你祝贺才对啊!”申卫说话带有浓重Q市口音。
“有啥好祝贺的!回来除了问题还是问题,都等着处理。”
“当年哥哥不该走啊。你当家那几年,星愿在Q市搞的多红火。”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听说哥哥这次回来,高升啦?”
“哈哈,啥高升不高升的,任命了个集团副总裁,还不是打工的而已?这把年纪谁还在乎这些!”
“说的也是。岳哥是个做实事儿的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客套了一番,岳东帆言归正传。
“这次约申总你,除了见个面叙叙旧,还有两件事想麻烦麻烦啊。”
“咱就别客气了!岳哥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的,还不一句话的事?”
“这第一件事呢。我们郑总负责集团的拿地工作,最近在西部新城里看上臧牛片区那块地儿了,想尽快拜访拜访西区投资集团的主要领导,把我们公司的想法汇报一下,再听听西区领导们的意思。”
“好事儿啊!西部新城正在到处招商引资,像星愿这样海外的上市企业,西区肯定是欢迎啊。不过那个臧牛片区是不是涉及拆迁比较多啊?你们了解详细情况吧?”
“大体情况我们都了解。不然也不会现在就劳申总大驾。”
“哎,岳哥又客气!情况了解了就好。那你们想找西区的哪位领导啊?”
“黄主任或者曾惟老总都行啊。”郑实代岳东帆答道。
“哦,不瞒两位哈。曾惟是我的一个老大哥,多年的关系。你们这个事找他我个人觉得没问题。他刚从市政府调到西区,现在正负责西部新城的招商工作,找他也算正找。黄主任呢,以前也有接触,不过不太多,算不上很熟。不过,按说这事儿找他是最管用,毕竟董事长是一把手啊。你们看看?”
“那咱就谁熟找谁呗。”岳东帆说。
“听说黄主任快退了。曾惟老总从市里调过来就是等着接班的,是这样吧?”郑实问。
“呵呵,都这么传。既然你们觉得找曾惟老大哥可以,我就约约他,把你们的想法跟他说说。你们等我回信就行。”
说话间,岳东帆定的套餐摆了上来。岳东帆举起杯按Q市的规矩先敬了三个酒。三杯喝罢,岳东帆换了话题。
“说说第二件要麻烦申总的事。我们星城项目的二标段咱二建是总包单位。现在活儿都撂在那儿不干,你说对双方来说有一点儿好处吗?问题还得是边干边解决,你说那?”
“说实在的,你们那个项目的一些问题,我听说过。不过那是人家建安那边的事儿,咱不沾边,所以具体怎么回事,我还真是不了解。”
“事儿也很简单。说一千到一万就是钱闹的。大家各让一步,把事往成里做,争取个双赢的局面,对谁都好啊。”
“岳哥的意思我明白。详细情况我确实不太了解。不过事情好像不是说的这么简单,比较麻烦,要不也不会闹到停工这一步上。既然今天岳哥发话了,我回去了解下情况,跟我们老大说说。毕竟现在岳哥回来了,冲着以前的交情,他应该会考虑。”
“就要你这句话!什么时候给我个信,我和你们王老板见个面,好好谈谈。”
“我尽快。安排好了,我马上给哥哥回信。”
“好!该我们郑总敬三杯了。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正事谈罢,席上就只剩下觥筹交错了。席间,郑实发现申卫居然是自己的小学校友,只比自己高一级。为这偶遇的同窗之情,两人一来一回地单独喝了至少七八杯。
这一场,四个人相言甚欢、频频举杯,直喝到快十点钟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