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澜跑到北京大学参加总裁班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学习些知识，他的主要目的是结交有思想的人，当然除了思想还要有钱。但现实的社会是，你属于哪个能级就只能和相同或相近能级的人玩儿。层次高太多的，基本不会给你机会。所以，他在这所知名学府里结交上的也都是些像他一样正在财富金山的山脚下拼命攀爬的人。略为优秀的，像重庆的沈总那样的地产商，他一共结识了四五个人。
为了生存，为了实现自己梦想，谭澜只能拼尽全力地四处奔走、游说。在三个周的时间里，他四上北京，两下重庆，还从重庆绕道去了趟武汉的一位同学那儿。然而，收获并不能与努力成正比。他没有获得一个肯定的答复，甚至连一千万他也没有找到着落。他感觉自己被高高地挂在了梦想的云端，上不了天也落不了地。
说到底，没有人相信谭澜对项目过于乐观的估计。他的同学们对Q市的房地产市场并不熟悉，甚至一无所知。
此外，2008年在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爆发之后，中国政府紧急实施了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虽然大量资金直接投入到基础设施建设当中，用以拉动快速下滑的经济，但仍有上万亿资金借道制造业再次进入房地产领域。同时，国家年内几次下调银行存款准备金率和存款利率，又为促进房地产销售制定实施了相关‘降息免税’政策。这使得整个房地产市场在2008年下半年到2009年掀起了一股投资规模和产品价格竞相狂飙的旋风。为了抑制强刺激带来的通货膨胀和过度投机，2009年5月开始，国家开始着手对房地产市场实施调控。进入2010年，国家逐步加大了对房地产实施调控的力度，1月******出台了《国十一条》，严格了二套房贷款管理，规定首付不得低于40%，同时要求央行和银监会加大了房地产贷款的监督管理和窗口指导。4月份，在国内各大城市房价继续爬升的情形下，在全国一季度GDP增长超过百分之十一的前提下，国家终于下定决心，对房地产市场颁布了史上最严厉的调控政策《新国十条》。限制异地购房、二套房贷款标准大幅提高等一系列措施如深秋里的一夜暴雨将高温不下的房地产市场打入了寒冷的冬天。全国各主要城市的房地产市场交易量应声而落，房地产项目一片降价促销的声音。售楼处因开发商突然降价而被老业主打砸的情况时时见诸媒体。在这一背景下，人们对房地产投资的谨慎态度就可想而知。所以，谭澜奔波了一个月，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为了避免一旦与诚信集团谈判破裂而造成全盘皆输的局面，谭澜甚至私下拜访了周正奇。仅仅两个月，周正奇已不再对房地产市场的形势持当初的乐观态度。他的两个住宅楼盘销售受到了明显的冲击，去化速度骤降。这使得老谋深算的他决定停止一切投资行为，观察一下形势再说。市场下行的时候，现金为王，他深明此理。这样在底部到来时才能有足够的子弹，才能游刃有余。
当明白了谭澜的来意，周正奇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虽然整个会面，他没有讲一句明显带有幸灾乐祸意味的话。但他那因幸运而免于陷入泥潭的轻松感、畅快感却明显地写在了脸上。这让一个多月来心情越来越压抑的谭澜几乎有了上前胖打他一顿的冲动。
周正奇当然婉言拒绝了谭澜的请求。他现在可不想以那样的高价去获取一块商业用地。他觉得谭澜预估的产品售价实在是虚无缥缈。谁能知道这次调控会持续多久？谁知道市场会不会继续萎靡，甚至更糟？能否见到春天取决于能否在冬天的最后一个寒夜活下来。而现在冬天似乎才刚刚开始。
再说郑实和庄国辉这边的谈判。虽然双方在几个争议最大的问题上都各自做了让步，但核心点仍然无法达成一致。在《新国十条》颁布之后，谈判的节奏也明显地缓慢了起来。在此期间，邵公子始终没有露面。虽然谭澜两次与他通电话，直接商谈了几个细节问题。但邵公子都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把具体事务再次交代给他的助理和参与谈判的律师。
邵公子似乎十分繁忙，陪同S省领导欧洲考察之后，他一直穿梭于北上广等几个大城市之间，根本无法分身于这个合作的样子。谭澜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态度在随着房地产大环境的变化而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他一定是要毁约了，谭澜判断。
为了不使对方彻底走向毁约的道路，在第一笔土地款即将超过合同缴纳期限的前三天，巨澜置业对合同条款做了一次最大限度的让步。那就是土地款返还中的两个亿借给项目公司，用以支撑项目开发，项目自有资金峰值的不足部分大约还要四个亿则由诚信集团提供。诚信集团关于巨澜置业对项目产品进行保价的要求，原则上同意。具体到价格则在诚信集团提出的价格基础上减去百分之十。因为这个价格才是当前的市场价格。双方关于销售回款的分配比例为三七，保障诚信集团给予项目公司的借款本息优先收回。
如果市场形势在目前的状况下持续一两年，以上条件可能导致巨澜置业除收回投入的两个亿股东借款以外就得不到太多了。项目能留给巨澜的将只有那些卖不出去的地下车位。至于项目利润中的现金部分肯定和巨澜置业无缘了。按照合同规定，项目利润中的现金诚信集团优先取得。而项目的最终利润可能只是几千万现金，其余则是两万多方的地下物业。这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如果情况不会再进一部恶化的话。
如此，巨澜置业的土地款返还将在未来的三至四年里才能收回。相比当初把地让给正奇地产，这亏是吃大了。不过现在巨澜置业将额外收获两万多方的地下车位。它的租金收入将给企业带来持续的现金收益。在那个繁华的地段，未来停车位必然是十分紧张的。四五百个车位每年带来两三百万的现金收入应该不是问题。
当然，巨澜置业最大的收益还不在于项目利润的多少，品牌的树立也是非常重要的。巨澜大厦的成功建成将为谭澜和他的巨澜置业树立起在Q市地产界的江湖地位。而这个江湖地位给自己带来的裨益是无法用几千万块钱去简单衡量的。
由于巨澜置业一再提醒土地款缴纳限期的问题，诚信集团这次的回复还算及时。仅仅过了一天，他们以电子邮件形式做了回复，内容为：
L省巨澜置业有限公司：
贵公司发来的关于巨澜大厦项目的合作方案已收悉。经我公司与集团公司研究，现回复以下意见：
一、由于国家近期颁布实施的房地产市场调控政策给巨澜大厦项目的开发销售带来很大不确定性因素，导致投资风险的大幅上升，因此我公司要求以借款形式给予项目的资金应享有优先偿还本息的权利和保障。
二、由于本年年初国家开始实施货币紧缩政策，将使未来一段时间内资金使用成本大幅上升，因此我公司要求项目融资利息由原定的年化百分之十五改为百分之二十。
三、为保障上述资金利息得以最终实现，对贵公司要求降低项目产品保底销售价格百分之五的提议，我公司不能给予认可。建议双方的合同中仍以此前我公司要求的价格和保障措施为准。
四、关于合同的其它内容，建议以4月27日双方磋商中形成的会谈纪要的内容为准。
请贵公司收到本邮件后，尽快给予回复，以期双方尽快达成合作。
顺颂
商祺！
诚信集团L省公司
2010年4月30日
邵公子的獠牙终于露出来了。当庄国辉把下载打印的邮件交给谭澜的时候，压抑在心头多时的郁闷和烦躁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杯子碎片和茶水溅的到处都是。“骗子！******骗子！”他不住地骂着，将那份邮件撕得粉碎。
坐在隔壁办公室的郑实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和谭澜愤怒的叫骂声，知道出事了，赶忙来到谭澜的办公司。这时谭澜心头的那股急火已经退了，但人还在气头上。他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坐在椅子里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大茶盘，牙齿因咬合而咯咯作响。
虽然土地拍卖前庄国辉也曾经主张在三亿五千万之上放弃项目，但诚信集团的介入毕竟由他而来。今天的局面让他感到即尴尬又惴惴不安。他杵在原地半天不知该怎么去劝劝谭澜。郑实让聚在谭澜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员工散开，悄声拿来簸箕和扫帚把地上的杯子碎片收拾了。接着他到谭澜的办公桌上找到谭澜的降压药，一并倒了杯水递给谭澜。
还不到四十岁的谭澜因为长期的生意应酬和缺少运动早已患上了三高。他接过药就着水吃下一片，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心绪已渐渐地平稳了下来。
“明天我去趟重庆，再求沈总帮忙想想办法吧。诚信集团我们别再琢磨了。”谭澜恨恨地道。
郑实小声向张国辉询问了情况，心中明白邵公子毁约的意图已经做实了，巨澜现在面临着无比巨大的风险。
“谭总，我们跟诚信集团是有协议的。他们今天的提法是明显的违约，我们可以告他。协议里可是规定了三千万违约金的。”庄国辉建议。
“告？怎么告？先不说有没有赢得把握。就是有，一个官司，审也得审它个三两年。我们哪有那时间和精力跟他们穷耗！”谭澜驳斥。
“那个协议里有条款规定，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以正式合同约定的为准。就这一条已经够他们拿来推脱的了。他们真的想耍赖，我们告是没有多大意义的。”郑实补充道。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郑实和庄国辉都清楚此时谭澜肩头承担的巨大压力，但他们却无能为力。过来几分钟，谭澜突然想起件事，向郑实问道：
“沈总的会计刚才在公司吗？”
“上午他和财务老郝去银行了，好像还没回来。”
“那好。你抓紧把刚才门口的几个人叫一起开个会，不，把今天在公司的所有人都叫上。告诉他们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再提，一定把嘴闭紧，明白吗？”
“我明白。我这就去办。”郑实知道谭澜的意思，抓紧去落实了。庄国辉也说要处理设计单位的事一起离开了谭澜的办公室。
又是十几天，谭澜又马不停蹄地在北京、重庆和武汉三地转了一大圈。他向所有有可能投资的人抛出了十分优惠的条件，最后甚至抛出了比与诚信合作的更有利于投资人的条件。他那诚挚的态度可以说近乎于乞求。但生意场是现实的、理性的，资本则是冰冷的、无感情的，他的努力赢得了同情和鼓励，但没有赢得一分钱投资。相反，在重庆，沈总开门见山请他尽快归还那四千万借款。原因很简单，他现在也在缺钱。由于手里的房子一下子变得不好出手，他已经被迫降价，然而市场似乎还是不买账。人们追涨杀跌的从众心理在这个时点表现的再明显不过。由于沈总的公司在重庆也刚刚拿下一块总额五个多亿的土地，需要在近期缴纳土地款，所以他要求谭澜尽快还本付息。最后，碍于同学的面子，沈总向谭澜给出了三个月的还款期限。
谭澜当然知道就眼前的形势自己根本还不了这笔钱，但他不得不一口就答应下来。如果不这样做，他担心自己说不定就此被留在重庆而回不了家。虽然自打薄书记主政重庆以来出重拳打击了地方上的黑恶势力。但自己和沈的问题属于经济纠纷，警察同志们通常也是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