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鸳城,东南隅。
褐色青色的苔,悬着雨后的气息,晶莹细珠隐隐闪动着。
一场大雨冲刷走了旧日痕迹,今日显得更加与众不同。雨后的阳光,色彩有些纷杂,东南一处隐蔽山洞更加斑驳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放了我?”语气很虚弱。
那是个少年,蓬松错乱的头发,夹杂着洞顶坠下的褐色的苔。
粗糙的藤蔓绑住了他的手脚,青红交替的伤痕有些触目惊心,面色愈加惨白枯槁。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素灰布衣少年。素灰少年默不作声,只是冷看了他一眼,便坐了下来。
这是事发的第三天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洪瑞有些奔溃。
布衣少年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看他。
“求求你,放了我。”凄婉乞求,声音甚至有些哽咽。
煎熬,难以承受的煎熬。
他体内流淌的是不安分的血液,脑袋里住的是好动的野猴,一时之间成了阶下囚,人身自由全失这就算罢。但更糟糕的是,几天下来他任杀任刮,从没有过的境遇,猪狗不如的每分每秒。
洪瑞万万不敢相信,自己会落得如此凄惨。
现在的洪瑞,连痛恨游悟的念头都快消磨尽,无时不刻都在自怨自艾。无限多的怪诞想法,无限多的悔恨由心而出。
不该追进竹林,不该有杀游悟的想法,甚至不该去焚灵位...
这一定是死去的大哥在作祟,他在报复我。
一念到此,山洞陡然震颤,惊惧尖叫声响起。
“闭嘴。”游悟冷冷道。
随之顺手一挥,一块白色馒头像石头般飞去,一下子堵住了洪瑞的嘴,刺耳嚎叫消失,
待细细咀嚼声慢慢传出时,游悟就地开始沉心回顾木棺说说修炼之事。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安心,他顾忌得太多了。
...
事发第四天,又是一场雨。
“那个畜生死哪去了。”
一茶盏落地,瞬间支离破碎,茶水四溅。
“您不在家的这几天,三小少爷不知去哪了,几天都不见人影了。”黝黑少年忐忑道。
“什么?你说什么?”两鬓微霜,中年男子厉声问道。
“三小少爷失踪了。”匍匐于地,声音颤抖。
“失踪,除了风花雪月之地,他还能野到哪去?”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屡教不改的东西。”
“现在就去把他给我带回来。”语罢,中年男子眼里突然闪过一道冷冽寒光。
顿时黝黑少年如遇灌顶冰水,从头到脚一阵冰凉。
“你还在磨蹭什么,快不快去?”如雷暴喝响起。
“是,是...”黝黑少年连滚带爬,神色慌张。
“真是活腻了。”
“当时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出来,哪一点比得上他大哥?”
“灵位丢失,要真是他搞得鬼,我非打断他的手脚不可。”
低沉可怕的声音,萦绕上梁,久久不逝...
半日时间一闪而过。
“怎么办?”
“这可要怎么办才好?”黝黑少年一脸愁苦。
他现在都有些迷惘起来,那还是不是洪瑞了,鸳城所有热闹雪月之地,居然没有一丝洪瑞的气息,人间蒸发了般,这到底是不是梦?
但此刻青泥小道上,弥散着雨后草根的腥味,脚下绿草正楚楚摇动,这切实的真实感,让人毋庸置疑,这是现实。
他该怎么办?正值气头之上的洪三老爷,他这时候回去禀告实情,无疑就是火上加油。他只能等,等时间的流逝,企图能够冲淡那股灼心烈焰。
心将如死灰之时,黝黑少年突然嘴巴一咧,眼里发出光来。
“游悟?”
棕墙黛瓦,栅栏碎石。
不远之处,素灰少年神色匆匆,眼睛飘忽不定,倒是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怎么会是这副模样?”
“难不成遇到妖怪了?”
“妖怪?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事出反常必有妖。”
“或许洪三少爷的失踪与游悟有关?”
黝黑少年想起了那日小巷里的冲突,突然全身一紧。
“啪...”一个清脆巴掌声响起,黝黑少年感到自己的想法相当愚蠢,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可能?他算什么?洪三少爷什么人?是他能比的?就算,就算他现在比我厉害。”黝黑少年有些底气不足。
“但是洪三少爷会去哪呢?”
“不管了,想试试再说。”
黝黑少年喃喃自语之后,灵力浮动,一条虚幻小黑狗凝在少年身后。
一时之间,无数道淡黄色气味划过脑际,曲折气流相互交织,尽数浮现在青泥小道之上。
一盏茶时间左右,黝黑少年满目震惊,双手微颤。
“这是?”
“还真的是,游悟身上有洪三少爷的味道。”
“好小子,我看你这回怎么办?”
“要真是你,游悟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当众给我摇尾乞怜,让我也享受那羞辱人的爽快。”黝黑少年忧心散尽,笑得很放肆。
对于当街被游悟掌掴的事,他依旧念念不忘,尽管在小巷里借势逞威了一把。
这是他的耻辱,他家的耻辱,他引以为耻的奇耻大辱。
黝黑少年手势变幻,沉心于灵魂深处的灵井当中,又多涌出一些灵力后,他开始顺着一道曲折气流,偷偷跟上了游悟。
几次人影闪烁。
“你又来了。”几天的消磨,情绪再难起波动,语气很平淡。
“是,我来了。”游悟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你已经不准备放我了?”洪瑞抬起了头,乱发划过,眼里没有一点色彩。
“或许会,或许不会。”
“永远都是重复的话。”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是瘾。”儒雅的面庞,已经出现一道清晰的山川。
“怪物,茹毛饮血的怪物。”洪瑞语气里满是惊异。
对于木棺的存在,游悟从来只字不提,洪瑞自然也不知道,他以为游悟是个需饮血而存的变态。
“你说,如果我现在改变主意,准备放了你,你会怎么样?”游悟淡淡看了一眼,已经奄奄一息的洪瑞,像在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呸,比我还不如的畜生,居然还来说这可笑的话?”洪瑞强提一点精神,朝游悟吐去一口唾沫,鄙夷骂道。
“如果这次是真的呢?”游悟轻轻拭去眉上碎沫,也是不恼。
说实在的,这几天下来,游悟顾忌的东西就像磐石,沉沉压在心口上,睡得不踏实,修炼状态极差,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起来。
这样下去,强大之路很难走远。他试图扭转局面,让自己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我劝你现在最好杀了我,否则等我逃出去,我势必要你十倍偿还!”洪瑞鼓足了一口气,他早就奔溃了,他都有点忘记自己还活着。
“很有道理,山高皇帝远,反正也没人知道,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说着游悟又掏出了那把银光璀璨的短刀,逼近了洪瑞。
恻隐之心隐隐跳动,这不过是恐吓,让洪瑞妥协退步。
“别...”洪瑞顿时气短语塞,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只是这股窝囊气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他有点难以控制,无意释放了。
“放了我,我绝对唯你是从,不生任何歹念。我可以对天发誓,对天发誓!”洪瑞急忙五指靠拢伸直,举过了头,慌张急促道。
“很好,把这吃下去。”一颗红色的药丸置于游悟掌心。
“这是什么?”
“让我掌控你的资本,我信不过你。”
“不要妄图背叛,你的命有多重,自己掂量。”游悟神色异常冷峻。
“咔嚓...”因为触目惊心的对话,山洞外贴耳倾听的黝黑少年,不自觉抓落了一块泥。
碎土之声异常惊心,没有呼喊,没有声张,游悟竟老练得可怕,就此蹑手寻声而去。
心悬在箭弦之上,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两株高大草丛恰好阻挡了山洞入口,一只手悄悄探在两株草丛缝隙之间,青筋陡然暴起,绿影闪开,一点明媚亮光照来,却驱不散心中厚重的阴云。
人?
没有,地上多出了一来一回不属于游悟的脚印。
一行深浅一致来时脚印,一行则错乱无章,那人很慌张,逃得很急。
脚印尽头是一片茂密丛林,那人已经逃逸得无影,现在万万不可能再追不上。
“似乎火要烧开了这层薄纸,所有东西都呼之欲出了。”洪瑞同样觉察到山洞外的动静。
就在游悟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甚至是灵位他都可以往游悟身上推。
“是吗?就算如此,你也不会逞心如意。”
“不...”洪瑞张嘴欲说什么之时,游悟屈指一弹,红色丹药瞬间钻入洪瑞口中。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普通的药丸,不过是游悟恐吓的手段而已,他现在还不是麻木不仁的魔鬼,他有一颗鲜红的心。
他喜欢掌控一切事物运行的规律,不想事情一发不可收起来。但现在事与愿违,一切都愈演愈烈,险要超出他能承受的范围。
现在已经等不到洪瑞的顺从,此刻洪瑞有点有恃无恐,时间很紧迫。
“混蛋,我杀了你。”洪瑞双眼赤红,像只暴戾恣睢要吃人的野兽。
其实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他还有着最后的资本。留着洪瑞的命,或许就是最大的转机。
一个念头闪过,游悟身影消失,山洞里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