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安平的眼光从这堆乱哄哄的人群,再转到地上那个硬要把自己认作儿子的春花嫂,还有那个虎着眼盯着自己,生怕自己会开溜的“三叔”,他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这谈何容易?
他开始不断地抽自己的耳光,一下又一下:“禹安平,你给我醒来!”
“禹安平,我知道你是在梦中没有醒来,你快点醒过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他抽得越来越响,抽得脸都肿了,手也红了。
他喊得越来越大声,那些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瞪着惶恐而不解的眼睛,看着禹安平的每一个动作,就连那地上的春花嫂,也惊得止了哭声,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禹文都见状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平娃子又犯浑了,二狗,快点把绳子拿来再给他绑上!”
二狗哦了一声,算是反应了过来,操起屋檐下那条大拇指粗的麻绳就要冲过来。
禹文都对院外的人招呼道:“大家快过来几个力气大的搭把手,这小子以前可是习过武,不把他捆上怕是要出事。”
禹安平看着一拥而上的人群,谎忙摆摆还有些被绑得发麻的手:“大家都给我停!”
好吧,我服了。
这锅我也背了!
禹安平转过头对禹文都高喊道:“三叔,你别老想着绑我了,我没疯,正常着呢!”
然后又转过身来,一把将地上的老妇人扶了起来,嘴里喊道:“娘亲,你别哭了,平儿以后都会听你的话,平儿以后再也不跑了!”
老妇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将禹安平死死拉住,似乎真的很害怕这个儿子会再离开自己,她的眼里满是泪水,但是看着禹安平是却充满了慈爱,一边抽泣一边道:“好好好,平儿乖,我家平儿最乖了,平儿不走,娘亲给你做好吃的去。”
此情此景,让禹安平尴尬而别扭,却无计可施。
尤其是听到眼前这个春花嫂对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从小失去母爱的他顿觉心中一暖,若是演戏,谁能演得如此真切?
一旁的禹文都也裂嘴笑道:“对了,这才是我的乖侄儿嘛,你早点这样做,省得大家都为你担心,多好啊。”
谁是你侄儿啊,你这个动不动就绑人的莽汉;
禹安平摇摇头,他觉得眼前一切如果不是梦境,那便是一个陷阱!
他感到自己掉进了一个别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之中,这个陷阱很高明,很恶毒,自己毫无防备,掉进去之后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乖乖地顺着设计这个陷阱的人的意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禹安平转过头来看看那些围观的人,对他们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别人请来的演员,你们演得真好,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好,好,真好,哈哈……”
众人一见禹安平目前情绪稳定,便自顾谈笑,并不理会他的话,似乎在他们眼里,他真的只是一个疯子而已。
见得禹安平已经跟着他的“春花娘”一起进了屋,众人觉得已经没有什么看头,于是开始三三俩俩地散去。
禹文都此时已经喜笑颜开,招呼二狗道:“二狗,你去街头和记杂货铺给我打三斤老酒,平娃子找回来了,老子得好好庆祝一下。”
春花娘也擦干了眼泪,开始在屋后的厨房里忙碌起来,只有禹安平,晕沉着脑袋开始打量起这座排面三间的土瓦房来,
此时他正站在这土瓦房的堂屋里,屋内正堂前摆了一张八仙桌,上方的神龛里供着一个不知名的神像,香炉里早就落满了灰尘;
堂屋两边,各摆着一张木几,木几两边再配了两把椅子,除此之外,屋里再无其它像样的家具,这般摆设,很像是古时候的贫穷人家,禹安平搞不懂,在这江南城里居然还有如此贫穷的人家,他们又是怎么阴差阳错地把自己抓来当作他们的儿子!
但这样想又不对,他总是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问题,但就是想不起来。
他只能暂时对他们百依百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对他放松警惕,然后他才有机会逃走!
是的,他要逃走,他记得自己来江南城的时候,那旅社的旁边就有一个治安岗亭,那里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察值守,所以自己无论如何要想办法逃到那里去,才能摆脱这些人,摆脱这个陷阱!
午饭弄了很久,禹安平看看外面的天,估计此时至少应该是下午两点了,但是他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做得很丰盛,已经是这个贫穷的家庭能拿得出来的最好东西了。
所有的菜都是用土碗来装着的,全是青菜,干菜,干笋一类的素菜,中间还有几个煮熟的咸蛋。一大盘杂粮馍。
春花娘似乎很高兴,不住地招呼禹安平上座,这时禹文都也从外面回来了,二狗连忙去从屋内拿出一个黑色的陶罐,里面装着他从和记杂货铺打来的酒。
禹文都接过陶罐给自己倒上一碗酒,一饮而尽,咂着嘴道:“好酒,不错,来来来,平娃子,吃菜。”
禹安平哪有心情跟他们交流,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怎么脱身。
春花嫂很心痛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她不住地往禹安平的碗里夹菜:“平儿,你多吃点,你看看,这三年,你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的苦,都瘦成这样了!”
禹安平却并不关心他们对自己的喧寒问暖,他只是一边假装顺从他们,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的外境:
从眼前的情况来判断,自己看到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他们只是认错了人,误把自己当作他们失踪的亲人而已;
若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么这事就好办多了,在他们情绪稳定的时候,好好地跟他们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了。
但禹安平内心却分明感到了担忧:他们有必要为了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让全城的人都一起来骗我么?
若非如此,就只有另一种情况了。那就是自己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想到这里,禹安平犹如被雷击一般,差点把面前的碗推到了地上!
一旁的春花嫂关切地问道:“平儿呀,你的手还痛么,来,娘给你夹菜;”
她转而又开始责备起禹文都来:“你看你,把平儿绑得这么死,你就不能轻点么?”
禹文都正干了一大口酒,红着脸,瞪着眼道:“他嫂子,你尽知道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小时候可是个练家子,这些年虽然荒了武艺,可是那力气比常老二家的大水牛还大,方才要不是我们七八个人突然袭击将他按倒,只怕又要让他跑了。”
禹文都的话,竟让春花嫂的脸上生起了一丝光彩,就连那有些浑浊的眼里也放出光来,她停下手里的筷子道:“是啊是啊,当年我的平儿可是凤鳞洲最杰出的天才,他的能力是你这个只会靠苦力吃饭的莽汉能比的么?”
禹文都涨红了脸道:“春花嫂,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啦,平儿再怎么说也是我亲侄儿,他有本事,我这个当叔的不也得跟着沾点光是不?”
二狗扒了一口饭包在嘴里道:“伯母,你说得不对,当年凤鳞洲最杰出的天才是宫尚墨,其次是凤鳞城主的儿子多目鹰扬,我哥只能排第三!”
禹文都差点没一巴掌向二狗头上拍去:“吃你的饭,要你多嘴!”
他们的对话,又打断了禹安平的思绪,这一家人的一言一行,倒真切得像是一家人,
真切得让禹安平在心里已经开始怀疑,他本来就是春花嫂的亲儿子!
如果刚才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说得专业一点,就是自己来到了一个平行世界;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自己穿越了!
若真是穿越,这又算是哪门子狗血穿越?
自己明明好好的,既没有遇到什么突然变故,也没受什么沉重打击,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一风一水,一草一木皆无变化,怎么可能毫无征兆地穿越了呢?
想到这里,他又哑然失笑:这显然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结果,说不定自己此时还睡在江南城的旅社里正做着梦呢。
对,自己眼前的一切正是在做梦。
这一切,绝对不是真实的。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想到这里,禹安平放下了碗,郑重其事在对春花嫂道:“娘亲,我想好好和你谈谈?”
“嗯?”春花嫂显然没有明白禹安平的话:“谈谈?”
禹安平道:“不是,娘亲,我……我是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讲!”
“重要的事?”
禹文都在一旁喷着酒气道:“重要的事,什么事有你回家重要啊,又有什么事有你……嗝……变得清醒起来重要啊……嗝……你只要别再像以前好样……嗝……发疯就是最……重要的事……嗝……你可知道……”
禹安平连忙对禹文都道:“三叔,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跟娘亲说,你先让我说行吗?”
禹文都抬着微熏的脸道:“好……你说。”
春花嫂看着眼前的禹安平,眼睛似乎比先前更亮了,她甚至有些欣喜若狂:“平儿,你的神志又恢复正常了,就跟以前一样;”
禹安平沉默了数息,他在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绪:“娘亲,你可还记得,以前的平儿,是个什么样子?”
春花嫂似乎沉浸在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之中:“过去的平儿啊,又聪明,又听话,就是有点贪玩,每次从学堂回来的路上,总是会趁着你爹一个不溜神就跑没影了,为此,你没少挨你爹的打,但是你读书很用功,深得先生的喜爱,每次他都会当着我们的面夸你,每当这个时候,你爹总是会很开心地笑,我也在心里感到很高兴,后来,你爹看你实在太调皮,就把你送到了江南城武馆,其实你爹并没有打算让你习武,他只是想约束一下你而已,谁知道你却对习武很有天分,你知道吗,你才进去一年,就打败了武馆执事最得意的弟子,那里的总教头看你很有天分,就把你推举到了凤鳞最有名的天成武院,然后你在凤鳞渡过了四年,就在第四年,你在当年举行的少年组武比中一举夺魁,你知道吗,那一天是我和你爹还有我们全家人最开心的日子……”
禹安平打断了春花嫂的话:“那么娘亲,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跟以前一样吗?”
春花嫂似乎还没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样,一样,当然一样了。”
禹安平道:“不,娘亲,你仔细看看我,跟以前相比有了什么变化,或者说,现在的我跟从前那个禹安平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春花嫂仔细地端详了禹安平半天才道:“嗯,你好像比以前长高了些,但又比以前瘦了。”
禹文都在一旁插嘴道:“我家侄儿离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三年过去了,都马上十七了,肯定会长高啦……嗝……在外面肯定遭了不少罪,自然会比以前瘦啦……”
禹文都一插嘴,禹安平的思路又被打断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他相信,只要让春花嫂明白自己并非他的亲生儿子,他才可能名正言顺地脱身。
因为,直到此时,他还是不敢相信穿越这回事;
他的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