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二去府城上货,王大坐在柜台里望着街上的行人发呆。店里冷冷清清的,去年这时候,总会有人来买些应景儿的便宜乐器,今年到现在还一件都卖不出去,总不能上街去拉人吧。
王大愁得一筹莫展,仔细想想老爹总说有胸闷的毛病,去年那场大病就是因为忽然晕厥,如今忤作验尸身上没有伤痕,莫非真的是因为羞愤交加、心堵气促而死。如今闹得王家乐器行声名狼籍,眼看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怔仲地想着心事,忽地有人拍了拍柜台,笑呵呵地道:“王大啊,发的什么呆呢?盘算着置办些什么年货么?”
王大一抬头,见一个青布袍子的清矍老人满面微笑地站在柜台外,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道:“李老板,你老怎么有空儿来了?快快请进。屋里的,快沏壶好茶来”。
这位面目清矍的老人叫李杰,五十出头,是附近做药材生意的商人,那财势远非王家可比,是以一年倒有半年在此地盘桓,这里做生意的人大多认得这位张老板。
李杰笑吟吟地在椅上坐了,说道:“忙个啥,这不快过年了嘛,忙完了这桩生意就要回去过年了,路过你这里顺道来看看,怎么今天你坐柜台呀,瞧瞧,还是不会张罗呀,门前冷落得很呐,你爹呢?”
王大脸色一黯,强笑道:“唉,不瞒您老......,家父前几天刚刚去了”。
李杰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会?我离开这儿去进药材时,王老板身子还蛮好的嘛,怎么......去年那个胸闷气短的老毛病又犯了?”
李杰眯起眼睛道:“王老板望七的人了,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王老板也算是寿终正寝,算得上喜丧了,我知道你们兄弟二人孝顺得很,来来来,坐下,别伤心了,给我说道说道”。
王大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其间自然隐瞒了从父亲身上搜出珠子的事来,末了恨恨地道:“父仇不共戴天,张老板,我也不瞒你虽说他张家势力大,可是你说,这仇我要不报,还不得被街坊邻居戳着脊梁骨给骂死?只是如今......咳,到处流言四起,所以才......,您也看到了,就连客人都不上门了。县尊老爷又不在府里,我看呐,他嘴上说得好听,也象是官官相护,有意偏袒张家呀”。
李杰听了冷笑一声道:“什么象是?这不明摆着么,人家就是在帮着张家呢”。
王大听了又惊又怒,恨恨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嘛,他总是不在,这......这......,嘿,他这是逼着我们一家啊!”。
李老板抽了口烟,翻着眼睛道:“你还以为这是天平年间呐?现在人家县太爷可没说不办这案子,人命重于天,审慎断案原本没错,你要是闹得狠了,要是给你们随便安排什么歌罪名,难道你们还能翻案?”。
王大听了如此可怕的后果,不禁骇得毛骨悚然,半晌方吸着凉气道:“我的乖乖,亏得李老板你出言提醒呀,我见识少、没见过什么世面,要不是听您老一席话,可就给自已招来天大的祸事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老板微微一笑,悠悠地品酒,慢慢地道:“王老弟呀,老哥哥也说不上什么见识,不过走南闯北,这种事听得多了,见得多了罢了。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又有句话叫民心似铁、官法如炉,这件事上你并没有十足的证据,就算有,也未必奈何得了人家,现在反闹得自家过不下去,我有几句良言相劝,不知你肯不肯听呢?”
王大听了连忙端起壶来给李老板又续了点热酒,毕恭毕敬地道:“李老板您请说,不瞒您说,我这两天心里头啊没着没落的,那可真是如骑虎背、上下不得呀,你老有什么好主意,还请您老看在死去的家父面上,不吝指教呀”。
李老板呵呵一笑,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来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说起来这事儿原本就是不明不白的,你虽有证人证明那人与你争执时,王老板死在一旁,可没有人为你证明那动手打过他。如今事情搞成这样......,王老弟啊,我说句公道话你可不要见怪,王老板是望七的人了,逝去原也是本身中事,我知道你是孝子,并不是诚心想拖上人家一个后生陪死,可要真是冤枉了人家,你这不是给你爹增加一身罪孽吗?
再说你拖家带口的住在这儿,真要得罪了张家和县尉,人家可是刚刚上任,还有许久的日子好做呢,你斗得过人家吗?何况这案子旷日持久,拖得你家破人亡不说,还累得你老父亲尸骨不得入土,这寒冬腊月的就摞在忤作房里,说不得还在开膛破腹、剔骨验伤,他把你兄弟俩拉扯大,最后死都落不得一个全尸啊,你于心何忍呐?”
王大听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抽噎噎地道:“李老板,您老给出个主意,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杰微微一笑,说道:“你若真有一番孝心,那么王老爷子就是安享天年、无嫉而终,谅来那昧人钱财的事无论真假,他们都不会再不识趣硬要追究。
不过虽然你爹不是被人打死,可是做生意发生些争执,年老体衰气愤之下致其死亡的诱因,张家还是脱不了干系的,若不重罚也难说的过去,在乡邻面前更加说不过去。依我看,不如叫张家赔偿给你家一些钱财,一应殡殓之费,也都要他支付,这件官司这样处理,你看如何?”
王大听了低头不语,沉吟半晌才吃吃地道:“这个......如果这般处理,不会让人耻笑我兄弟谋取钱财、置老父大仇不顾么?这话,让我如何......如何说得出口?”
李老板眼光一闪,刚要再进一言相劝,一人骑了头驴子走到门前,跳下驴来把缰绳拴好,跺了跺脚沉着脸冲进房来,王大抬头一看,正是兄弟王二,忙站起来道:“二弟,你回来了,怎么......?”
他向外边张望一眼,诧然道:“不是要你进一批竹哨竹笛、铜锣、铜钹么,怎么你空着手回来了?”
王二向李老板拱手道:“李老板,您好。”然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哥哥的椅子上,愤愤地道:“进的什么货?柳老板要我们现金交易,不肯赊货了”。
王大奇道:“怎么会?咱家去年头次和他做生意,都肯赊货给咱们,如今打了一年多交道,从不曾欠过他的货款,怎么好端端地要现钱交易了?”
王二道:“还不是因为最近这事,张家在这荆州素有名望,最近又流言四起......”,他说到这里忽地省起李老板还坐在屋里,连忙闭了嘴。
李杰啜了口茶,慢悠悠地站起来道:“这几天生意忙啊,老夫也不多坐了,这就回去了,二位咱们年后再见啊”,他笑着向王大王二拱了拱手,施施然走了出去。
王大听了兄弟的话,愣愣地发了半天怔,一见李老板已转出视线去了,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脚,赶紧追了出去,在后边喊道:“李老板,您请稍等,实无比您的主意更好的办法了,只是这事儿,还请您老人家代为斡旋一番,请您老一定要帮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