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山深处,林木遮天,阴凉潮湿。
几缕阳光透过层层的枝叶射下,但也没能将林中的晦暗全部剔除,就像是骤然步入了黄昏初晓般。
不知名的鸟啼声凄厉的叫着,为这片人迹罕至的山林增添了些许阴森惧怖。
雷大力紧紧握着悬挂在腰间的雁翎差刀,有些黏黏的、湿湿的,他知道那是掌心浸出来的汗液。
他现在有些懊恼,懊恼当时自己的选择。如果大家在一起,就不会像现在一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他回头看了看神经兮兮,四下张望的九人,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斜坡滚木、林中暗箭,虽然没有令他们减员负伤,但是那股子勇气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未知!
最是容易滋生恐惧。
敌人在哪、攻击时间、偷袭、陷阱……他们一无所知。
这些个平时在县衙里吆五喝六,不可一世的捕差们,哪里经历过这般状况。往往都是他们一出现,小贼小盗就纳头便拜了。这样的心理落差,让他们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隐在暗处的熊旺咧嘴一笑,漏出了一口黄褐色的牙齿,配上他那兴奋有些扭曲的脸庞,像极了从地府返向人间的马面勾魂使。
他喝风似的怪笑两声,如同夜枭一般诡厉。笑声未落,他那巨大的身形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沿,一把弯钩短镰刀在昏暗的林中耀出一道森寒的银色光芒。
衣帛裂开的声音如此的清晰,喷薄而出的热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恶鬼?修罗……
胸腹中刀,几近漏出内脏的最后两名捕差,还未发出在人世最后的声音,心窝再次中脚,撞进慌乱的队伍之中。
崩溃!
彻底崩溃了!
无穷的血珠像是骤然落下的淅沥沥小雨,落在发丝间,落在衣帽上……
没有人关心那两人是不是死了,他们只关心自己会不会死。
跑!
拼命的跑!
哪怕是摔倒了,爬着也要跑!
“回来,都给我回来,他就一个人……”
可不论雷大力如何喊叫,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话了。
熊旺没有理会狼奔猪突的捕差,进身上前,左手护胸,镰刀直直勾向雷大力的脖颈,那是一道漂亮的弧线,似是一匹白布猛的在空中横推开来。
雷大力刀刚抽出一半,镰刀夹杂着奔雷之势已到了寸许间,锐厉的尖风令他汗毛倒竖,亡魂大冒。
有些人在生死关头总能激激发出潜在的势、力,无疑雷大力就是这般的一个人。
只见他倏地身子一矮,躲过了断首之劫,可他那高高的差帽,却没能幸免,一分为二后他头上的发髻裸露在了山林中。
熊旺一刀落空,微有些诧异。在一个微拧腰的势子里,他左手化掌为拳,打向雷大力的两胸之间。
这次雷大力可就没刚才那么好运了,胸部如遭重锤轰击,腑脏震荡,血雾随着他的倒仰从嘴中激出。
左手捂着胸口,如同公鸡被卡住喉咙般的声音从他嘴中发出。
他希望此时他是昏迷的,这样就不会看着镰刀缓缓落下,茫然等死,这种感觉真的没有办法形容,脑中闪过种种,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靴子?
那应该是一只靴子吧!
太快了,快到他眼中只是一片模糊的重影。
不过有一件事,他看得很清楚,他活了下来。
他吁了一口气,脸上的茫然消逝,浮起了一抹浅笑,活着总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不是。
一股巨力从弯钩镰刀前端涌现,熊旺只觉虎口一痛一麻,握之不住,镰刀打着旋飞上半空,挂在了枝杈上,摇摆间有滴滴血珠垂落。
“是你!”
倒纵出丈许远的熊旺,看到来人立时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他上次吃了大亏,一直想着报仇雪恨,不曾想今天又坏了自己的好事,新仇加旧恨,那可真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来人正是木余。林中幽静,声音稍大点就可以传出去很远,更何况雷大力这边刚才鬼哭狼嚎的,他想不听到都难。
他也没搭理盛怒的熊旺,看着躺在地上不停咳嗽的雷大力,开玩笑道:“大力啊,死之前记得把你藏银子的地方说清楚,我找起来才不费脑筋!”
雷大力边咳边道:“那就不必了,我还是自己留着花吧。”
看着两人悠然的问答,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熊旺只觉一股无名之火从心间奔涌而上。
倏地抽出腰间的蛇头匕首,虎口崩裂沁出的血液,循着蛇身旋绕着在蛇头处汇聚,远远看去就好像是蛇头睁开了两只红眼,异诡十分。
熊旺脚法一动,进身上步,分心便刺。然而这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于他的左手,他将勤练了二十余年的“重海”内劲全部聚在掌中,务求一击必杀。
好快。从熊旺拔出匕首到踏步纵出,也就是弹指间的功夫,但他却爆发出了极不匹配身形的速度,衣袂刚飘起,匕首带动着他的身体已然到了木余身前。
他已经计算好了,只要再迈进半步,必能让眼前人血溅当场。但熊旺心头却悚然一惊,来的好没因由。
这其实是人类自身对于危险的先天灵觉,有的人天生就有,只不过往往没什么用;有的人靠后天修炼,心有歹意我已先觉,‘秋风未动蝉先知’就是这个道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变招就是自寻死路。他攻势不变,左掌猛然间上提,掌心向上,划分胸腹,臂肘猝翻,一股劲风直袭仇人下腹。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木余自是不会狂妄到小瞧任何人的地步,他虽与雷大力说话,但目光时刻没有脱离熊旺。
脉门瞬间打开,吐气开声,左臂一震袖口如同浪潮翻卷,在匕首差之毫厘间,施了一招‘天王托塔’,由下而上如同拔地而起的冲天山峦,毫无烟火气的一托熊旺的右腕,猛扎的势头立时改为上撩。
熊旺只觉一股向上托动的巧劲击中手腕,整条右臂不受指挥的挥动而上,腰身更是开始侧转,骇然间只求左掌有功而返。
木余身子向后一仰,借用‘鲤鱼倒穿波’的式子倒纵出去,还未落地右手在虚空连震三下,只听“啵啵啵”三声,有形无实的三道手掌光影成‘品’字形激射而出。
熊旺两式杀招接连走空,便知不妙,借着侧转的势子,熊腰一拧连点地面,就要逃之夭夭。
他此时刚刚跃身而起,又是背对着木余,所以不曾看见那掌影。当他感觉一股冰凉之意透肤而入时,已经太晚了。
“噗通!”
直直的从半空跌落下来,摔了个黄狗扑食,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