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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宋家老宅白幡招展,白色灯笼里的灯火隐隐绰绰,透出些鬼气。女人们坐在厅堂里,谁也不说话,眼前是男人的身影,耳边是男人的声音,,那么真实,伸手便可触及。
宋钱氏缓缓起身,在院子里慢慢地踱着步子。花婶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后。她朝身后摆摆手,阻止花婶上前。这里有八棵老槐树,是三十多年钱娘家的陪嫁。新婚第二天,她便和丈夫执手种下。后院里还有八棵榆树,也是如此。木扎有老话,家宅院子“中门有槐,富贵三世。后宅有榆,百鬼不侵。”槐树木质坚硬,生长速度极其缓慢,三十年方可成材。宋文忠曾在树下对着四个儿子说,这槐树成材了,你们也该成人了。还说,花草树木皆有魂灵,所以我们要像对人一样对待它们。
木扎镇的居民都喜欢种植槐树,图的就是它的寓意。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槐树在古代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还与书生举子相关联,被视为科第吉兆的象征。如果你是外来户,用它来怀祖再好不过了。在木扎,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民谣:“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桐大槐树,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老鸹窝。”此外,木扎镇还有一句俗语,叫做“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所以,宋文忠带上四个儿子,曾在院门外亲自种下了一棵国槐。
如今,这些槐树依旧在夜风中簌簌地发出叶子摩擦的声响,种树的人和树下长大的孩子却已奔赴黄泉阴阳两隔。
宋钱氏哽咽了一下,慢慢走到院外,看向枝繁叶茂的槐树。槐树下蹲坐着几个年轻人,见着她,赶紧站起来打着招呼。宋钱氏微微点头,眼眸子却倏地暗了下去——这几人,一定是宋柏生唤来盯着她们的。
回头便走,冷冷地唤花婶:“关门。”
厅堂内,宋钱氏一张嘴,就把三个儿媳妇震惊了:“打起精神了,再这样哭哭啼啼,你们将会人财两空!”
“妈?”金咏梅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汪冰不等婆婆张口,又刻薄起来,“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你说呀,大嫂!你别忘了,就在昨天,爹已经分了家,大哥和你的财产已经叫董少宾给拿去了。现在,宋家的家业怎么着也和你无关了。你这么关心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宋钱氏大喝一声,她对这个貌美却刁钻的媳妇已经忍无可忍,“你的公公,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大伯小叔子们还躺在棺材里,你就在这儿煽风点火,唯恐宋家不乱?你当真就不能和妯娌们一条心吗?”
汪冰撇了撇嘴,扭头不说话了。
“眼下都这种情况了,还说什么分家不分家的。怎么分?你汪冰一个人算一家?丈夫都没了,还在这儿逞什么口舌之快?你要么学着你弟妹不说话,要么学着你嫂子说点人话!”宋钱氏越说越生气,手也抚上胸口气也粗了起来。
“妈,你快别生气了,”李美兰见婆婆气色不对,赶紧站起身来给她续了杯茶,“气坏了身子,让我们三个怎么办呀?”边说边掉眼泪,眼神也恍恍惚惚起来。
“还能怎么办?散伙呗。”汪冰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能让别人喘不过气来,“我就是这样说话,从来都是。妈,我知道您老看不惯我,不过您放心,事情发生后,我想过了,人在情在,人走情冷,学义走了,我也犯不着守着这个地儿,我走便是了,以后也不会污了您的眼了。”
“弟妹,你快别说了。”见婆婆眼睛都闭了起来,金咏梅赶紧岔开话,“妈,您刚刚说钱财两空,是什么意思?”
宋钱氏缓缓地睁开眼,沉声道:“宋柏生已经派人在监视我们,他们就在院门外。我明白他的心思,他怕我们将宋家的财产给分了。”
“什么?”汪冰跳了起来,“这个宋柏生也管得太多了吧?宋家男人都不在了,财产不分给女人,难道还给他呀?”
“不是给他,是给宋文彬。”金咏梅轻声地说,“妈,你是不是担心这个?”
宋钱氏点点头,道:“咏梅啊,还是你头脑转的快啊。你们公公和宋文彬一直是兄弟不和。我那个小叔子,一直在觊觎宋家财产,苦于没有机会。现在他大哥和侄子们都走了,他作为唯一的弟弟也有了入主宋家的理由。这个时候,他一定会紧抓不放。”
“宗族里,确实有在兄长不存、家无男丁的情况下,将家财转给弟弟的事儿。”金咏梅说。
“那就是说,族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宋文彬。”听说可能分不到财产,汪冰担心了,开始正经地考虑问题。
“不是说,引来贼人杀人的就是他儿子宋学礼吗?如果是真的,他宋文彬是无论如何动不了宋家分毫的,族长处事还是公道的。”李美兰也分析说。
“宋学礼杀人在先宋文彬霸财在后?”金咏梅点了点头,“美兰说得对,宋文彬不成隐患,但即使这样,族长也一定会对我们严防死守。”
“木扎一大半都是宋氏,都对族长言听计从,而且,我了解宋柏生,”宋钱氏道,“他对宗族利益看得很重,他既不会放过杀人凶手,也不会因为同情我们而损失宋家财产一分一厘。”
“那我们能怎么办?”李美兰声音颤抖地问。
“怎么办?”汪冰往门外走去,显然是不想再谈了,“能怎么办?争一点是一点呗,总不能还真的钱财两空吧。好歹我也做了两年宋家儿媳,要是净身出户,还不叫人家笑死?你呢,就更惨咯,上门不到一年,就……唉,不说了,说了叫人伤心。”
李美兰受不了汪冰的冷言冷语,又想起惨死的丈夫,心下剧痛,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狐狸媚子,嘴巴里有刺儿,不扎人就不舒服。”宋钱氏气坏了,顾不了形象,往地下啐了口吐沫。
“美兰,别难过了,她就是这张嘴,别放心里去,再说了,这都是命,再哭他们也醒不过来了。”金咏梅一脸倔强,轻轻地拍打着李美兰的后背,安抚道,“我们要解决眼下的难题,要振作起来,别让他们走得不安心。”
宋钱氏暗自点头,老大媳妇确实有当家的风范,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心里豁然一亮:“别哭了,美兰,咏梅,我们还有希望,很大的希望。”
两个媳妇不解地抬头看她。宋钱氏并不挑破,她的心定了,呼吸也平顺了,她慢慢地收回眼神,字字清晰地说:“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宋学礼这个祸害,他以为自己能躲一辈子吗?花婶!”她看了眼花婶,声音尖利地说,“告诉留根,加派人手盯住宋文彬一家,进出的,连只蚂蚁都别放过!只要抓住宋学礼,我就要让他血债血偿!”
宋钱氏一身戾气,让金咏梅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她心神不宁地摸了摸肚子,孩子正好翻了个身,拱到她的手边,心里不由一颤,痛苦又将那最里面的伤口往深处撕裂开去,她把唇紧紧咬住,压下满腹悲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