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跟亲人或朋友天天在一起的日子,并不觉得这有多幸福,一旦失去了才会知道这有多珍贵。
时香从玻璃厂回家时发现平湖实业联络处的牌子,已经改成了龙兴集团平湖办事处。走进大门,空旷的院场上已经从东到西筑起一条高高的围墙。欧亚家的二层小白楼,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屋脊。围墙外面是一条窄窄的通道。东西两侧的平房大部分空间被划走了,只剩下一间紧靠二层楼房子的车库,和东头的一间厨房。时香只有走过院子,从围墙西边的一个小角门进入现在的家。这座被围墙围住的二层楼,就犹如一座监狱,进出都受到了极其严密的监视。即使这样,时香也不想搬离。这里是欧亚的家,也是她同伴们的栖息地。龙吟曾答应过鲁少林他们很快就会出来,但一直没有兑现。
时香不想在密码上再次和龙吟叫板。因为她面对的不单是龙吟,而是王初定和他身后的广大工人。再一个她每天准时做梦。梦中她会继续得到密码。这也说明了托梦人不想停止生产。时香一直相信托梦人就是欧亚。他为什么不露面,她一直想不通。每次从梦中醒来,耸立的四壁压抑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感到深深的孤寂,常常会一个人深夜跑出去。有很多次,她突然折身返回,与跟踪她的人面对面地擦身而过。一张张苍白的脸上那惊恐之色,会让时香的心理有一种暂时的满足。过去一直胆小怕事的她,现在再也不会感到害怕。在小楼里孤身独居,她把厚厚的窗幔全部拉上,一次又一次地操练着挥指神功。时香突然莫明其妙得来的功力,她以为是从龙吟身上偷学到的。她模仿着龙吟那样搓手弹指,灵活地舞动着十根手指,手指着某件物体,凝神贯气,让物体在空中飘移。有一次她无意中的弹指,竟然击碎了吸顶灯。随着啪地一声脆响,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在那一刻她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喜的是她有了隔空打击的能力,怕的是她再随意摆动手指就会不慎伤及无辜。她在人群中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在漆黑的夜里,她关上所有的灯,对着虚空喃喃自语。有时候实在憋得慌,她半夜里独自来到平江的洄水区,脱去外衣,只剩下贴身的紧身衣,展露出她那曼妙的身材。她站在高高的河岸上,高举双臂,纵身跳向江水。那娇健的身影就似黑色的飞燕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河面,很久很久才见她从远处的水里露出头来。在激流里她奋力搏击,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苦闷。还有好几次,她只身来到火车站或是飞机场,想一走了之。她想念亲人,想北上去看看母亲和其它人,但每一次都有人客客气气地把她拦下来。他们说接到通知,因为工作的原因,她不能离开平湖。有一次在旷野中,她漫无目的地独自行走了四五个小时,确信再没有人跟着她。她走上一条公路,拦下一辆小车子,请司机带她离开这旷野。然而,司机笑嘻嘻地跟她说,他们是奉命前来接她回去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看起来很自由,但实际上她无时不刻受到了最严密的监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过去的熟人、朋友都对她敬而远之。他们一定都受到过警告,没有人敢亲近她。
然而,时香不明白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一个人的恩赐所致。他不是龙吟,而是童豆。童豆对时香的羞辱耿耿于怀,当龙吟要释放鲁少林等人时,童豆建议说,先不要放,让时香彻底孤单,让寂寞摧毁时香顽固的防线,逼她缴械投降,甘心情愿为我们服务。刚好龙吟也因为想拉拢时香不得其法,童豆的法子不酷为他雪中送炭,龙吟自然全盘采纳了童豆的主意。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时香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有一天时香准时入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她见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梦醒后,却什么都忘记了。连是否看到过密码,也记不起来。时香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苦苦地回想,她感到身子轻飘飘的,有一种在江水里浮沉的感觉。
时香凭着感觉,来到老码头边,为了旅游,这里新建了一座渡桥,她在渡桥的西边,连衣服也没有脱,就走进了水中。水越来越深,没过了腰,没过了胸,绿色的裙子下摆飘了起来。时香就像一朵睡莲飘浮在水面上。时香完全没入水中后,人整个浮了起来。人在水中,时香仍旧保留着直立的姿势,摆动着双脚,就像行走在水中。人到江心后,人被水流带动,人横了起来。时香一动不动睡在水面上,人向下游飘浮而去。时香不做多想,保留着梦里的意境,人越漂越远。最后完全没有了时香的踪影。
第二天上班后,王初定第一次在办公室没有见到时香。等了很久也不见时香来上班。电话联系,也毫无回音。王初定急了,派人去小白楼寻找,门开着,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王初定向龙吟汇报。龙吟告诉她,时香在静仁医院里。
有人把时香送进了医院。他们在平江下游十多里的水面上发现了她,她已经昏迷不醒。
龙吟赶到医院。王初定不久后也赶来了。
监视人员报告,时香是躺在水面上从上游一直漂流而下。还有人报告,时香是从渡桥的西侧,连衣服也没脱就走进了水里。因为她水性很好,没有想到她有自杀的倾向,因此也没有去阻拦。各种报告陆续报了上来,王初定是听得目瞪口呆,为了时香一个人,这得出动多少人啊!
时香一直昏迷不醒,发起高烧来。
龙吟找来王初定、童豆和杜文轩,四个人一起商量对策。
童豆说:“时香是在故意装疯卖傻作贱自己,也可能吃了什么药引起发烧,只要找到解药,就能立马退烧。”
杜文轩接忙帮腔说:“时香因为不想提供密码,找不到理由,就泡在江水里,制造出一个生病的假相。她身体多好,怎么会生病呢?我们只要……”
龙吟恼怒地打断他说:“你怎么不在冰冷的水中泡上几个小时试试?”
龙吟转而问王初定:“最近她提过什么要求没有?”
王初定定定神,小心翼翼地说:“她对我没有提过任何要求。只是这些天来,她一直心情不好,情绪不高,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她不和人接触,吃得也很少,再健康的人也经受不住。要是有人多陪陪她说说话就好。”
童豆立即抢着说:“以后你陪她多说说。”
王初定推辞说:“我对她以前并不太熟,没有什么来往,谈什么?要是跟她谈工作,她根本不搭茬。”
龙吟问:“你有什么建议呢?”
王初定想了想说:“她经常问我有没有鲁少林和铁贞他们的消息。时香以前就和铁贞熟悉,也谈得来,是不是让铁贞出来工作试试,就由她来照顾时香,不定时香的病会很快好起来。”
龙吟沉吟不语。童豆看到老板有松口的可能,赶忙说:“铁贞和时香穿连裆裤,会坏我们好事的!”
龙吟摆摆手,示意童豆不要说话。他叫了一声,翟星应声而入,“你和木斗一起去把铁贞带过来!”
“是!”翟星领命退出。
童豆想交代几句,但翟星目不旁视,很快就走出了房间。童豆暗叹了一声,就先看看老板怎么处置吧!
龙吟对童豆的神态变化视之不见,他轻笑一声,对王初定说:“铁贞就归你了,今后怎么安排我不管,但最近她一定要和时香寸步不离,照顾好时香,直到时香康复!”
王初定脸色凝重地一欠身,“是,老板!”
不长的时间,翟星和木斗很快把铁贞带了进来。铁贞呆滞的脸上,一双眼睛木木地,就像死鱼的眼珠子。王初定一惊,这种人能侍候人吗?
童豆放心地笑了。杜文轩幸灾乐祸地对王初定说:“人交给你了,你得尽快拿到密码啊!”
龙吟对王初定说:“铁贞也是大病初愈,你不能逼急了她,她会发疯打人的啊!”
王初定傻了,料不到是这个结果。他苦着脸,连龙吟他们是几时走的,都没有注意到。
王初定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照顾这两个病人。他虽然贵为一厂之长,但他对厂里人员并不熟悉,他不能随便派两个人来,那可能会出大事的。
王初定请铁贞坐下,问她:“铁贞,你还认识我吗?”
铁贞定定地看着他,眼珠子慢慢转动起来,脑子好像也转动了,隔了一会,好像想起了什么,说:“你是王总监。”
“对!”看到铁贞还有认知能力,王初定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来。”王初定扶铁贞站起身。铁贞很听话地站起来,看着王初定。王初定扶着她走到病床边,指着昏睡的时香说:“你认识她吗?”
“时香!”铁贞很快地叫出了声。
“你?”王初定大吃一惊,手指着铁贞,充满了疑问,你没有痴呆啊!
铁贞两只眼重新又定住了,她慢慢举起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摆了摆。王初定不懂她的意思,但猜想铁贞在防着什么,或者受到了什么挟制。王初定小心地屈起一根指头,指着时香,小声地问:“能叫醒她吗?”
铁贞闭上眼睛,想了一会,重新睁开眼睛,缓缓地点了两下头,“试试吧!”
铁贞摸摸时香的前额,烧得烫手。她俯下身子,握住时香的一只手轻轻摇动,小心地叫着:“时香姐,时香姐!”
时香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无力地闭上,接着又猛然睁大看着铁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后她又朝铁贞的身后看去。铁贞让开身子,后面没有人。时香失望地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王初定急得大叫:“时香,时香!”
铁贞伤心地低下头,说:“我不是她要找的人!”
王初定慌了,大声说:“不,你也是她想见的人!”
这以后,时香又醒了几次,望着铁贞笑笑,然后又昏睡过去。
王初定猜到了时香的意思。到傍晚时,他打电话向龙吟汇报,说时香醒了。
龙吟大喜,问:“脱离危险了吧?”
王初定说:“时香见到铁贞还笑了笑,她转动着眼珠,好像还在找其它人,不久又昏死过去了!”
“他还想见谁?”
“我猜想是欧亚吧!”
“欧亚?”龙吟突然暴怒地大叫起来:“那她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