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在车里睡了一觉,四肢有点酸痛,却幸福无比。 .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破晓。大江从车上下来,贪婪的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一路小跑,又赶向了井边。
小雷和老薛正靠在井沿上兴奋地聊着什么,两三个干警在忙着清理运上来的渣土。见大江过来,老薛笑着起身,问了一句,“大江,怎么样?没事儿了吧?”
“没事没事,我这体格,能有啥问题,进展的怎么样了?”
“没你给我们裹乱,度快多了。”老薛哈哈笑着,递给大江一瓶矿泉水和一套冒着热气的煎饼果子。接着说道:“碎石渣土清的差不多了,你看我们现在有工作的,有后勤服务,还有抓紧时间休息的,分工协作,比刚来时乱糟糟的强吧?”
小雷也站起身,打开随身带的硬皮本,告诉大江,他下井之后,对井下施工做了一些调整,一个是严格按照十五分钟轮一班,毕竟下面的烟尘较大,还是有些缺氧,人在井下工作的时间长了,不但危险大大增加,效率也很低下。另一方面,以先清理大块碎石为主,装满塑料桶后再填充灰土,同时,对不锈钢的小斗儿做了些改造,虽然只加高了二十公分的围档,但一次可以多运上来两倍的渣土。安全绳小雷也做了改造,井壁上拧进去两个保险环,安全绳与绞链分开,基本不用再担心绞链运送渣土时,塌方对施工人员的威胁。
大江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小雷的办法更严谨也更高效。
小雷翻到自己画的一页草图,对大江说道:“小赵之前提到过,他觉得井下的堆积物不完全是井壁塌下来的青石,可能有人从井上倾倒了一些建筑废料下去,现在看,未必是从井上倾倒的,反而是从井下。”
“井下?”大江脑子还有些糊涂,一时没转过弯来。
小雷指着草图,解释到:“江队,你在井下塌坊前看到的门一样的裂缝,还有长方形的阴影,我仔细勘察了,您的判断没错,是个人工开凿的通道,一米五高,八十公分宽,看开凿的方式,应该是修井的同时建的。后来生了垮塌,但并没有完全堵死,那个长方形的阴影应该就是个缝隙。这个裂缝不断的被人扩大,形成了现在的尺寸,高二十三厘米,宽四十四厘米。但是再加宽加高,却非常危险,巷道上面的石顶垮了,没有支撑,土层太软,很容易被掩进去。”
“看来,挖这个石缝的人,对工程施工很精通啊,我们现在的进度怎么样?”大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远不止是精通可以描述,简直是离奇,江队,您想,几十年来,啤酒厂厂区都有人值守,如果是从井口下去,进行施工,就算不运渣土出去,只是往上堆,那也需要在井上安装一些设备,这工程量,不是短期就能完成的,厂里的职工怎么会一直没现?所以我总觉得是从里面往外挖的。”
“还有,井底堆积物上的椭圆形孔洞也好,还是被堵死通道上长方形的缝隙也好,人工开凿过的痕迹明显,那个通道我们已经向里面推进了三米,井底的堆积物垂直高度有十几米,这么长的距离,这么小的空间,人进不去,又是怎么完成的?”小雷边说边摇了摇头,从兜里拿出烟,帮大江点上。
“小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罗的验尸报告是不是?也许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我们不把通道打通,搞清楚这井到底连到哪,在下面拿到第一手的物证,这一切就还是推测。”大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接着说道:“小雷,我们现在向里掘进了三米,我总觉得很快就会挖通了,挖地道的是人不是神,而且很可能是一个人干的,塌坊巷道的长度他是熟悉的,太长了,他一定不会选择用这个办法。”
但事实很快打了大江的脸,日上三杆时,已经掘进了快七米,依旧没有挖通的迹象,长长的缝隙像是完全没有尽头,一直延伸下去。小雷又轮班下去了两次,大江也主动请缨下去,但被大家以他身上晦气重,容易引起塌方为名挡了回去。
小雷和大江都记得中午和李永水还有个重要的约会,干脆把现场的事都交给了老薛,嘱咐他,一旦张书记带人过来了,给自己打电话,巷道挖通了也给自己打电话。大江带着小雷,匆匆离开了啤酒厂。
中午时分,大江和小雷再次来到了四友居,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平时这个时间很是热闹的小饭铺,非常冷清。正门门口上着门板,门板上用粉写着“今日盘点,暂停营业。”大江和小雷诧异地互相看了看,小雷走上前去,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片刻功夫,饭馆一侧一扇小门开了,曾厨子的胖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向两人招了招手。进了饭馆,大江和小雷才注意到,饭馆最里面的桌子前,除了李永水,还有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看年龄,怕是比李永水还要年长个几岁,只是穿了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显得与时下的风格很是格格不入。
李永水起身请大江和小雷坐下,曾厨子在一边小声说道:“为了给二位讲酒神的故事,不让外人听,老李逼着我把饭馆都关了门。”说完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下。
“老曾,中午饭钱的损失算在我身上,不能让你吃亏。”大江的话音刚落,坐在李永水身边那个陌生的老人忽然开了口:“江作家,您要是能把酒神的故事写出来,出版了,别说这顿饭,十顿我都请您二位。”
大江愣了一下,一下没适应老人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李永水连忙插进话来:“江作家,还没给您介绍,这位老哥哥叫杜子辉,以前汽车三厂的老厂长,酒神的故事,他知道的比我还多些,这才把他请来。”
汽车三厂?大江和小雷相视一笑,看来酒神的故事与他们之前的推断越来越近,只是不知道这故事到底有多神奇而已。
和前一天相比,大家多了份酒腻子之间的坦诚和信任。小雷特意带了两瓶坛装的酒鬼酒,这酒在当年,先不说价钱,就是那产量,注定了很多人见可能都没见过。
启开封口,拔出酒塞,香气四溢而出。这老酒的神奇之处,就在于连香气似乎都是浓稠的,就那么缓慢的,在人的口鼻之间不断盘桓,仿佛不是气体,而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酒液。
一杯入口,唇齿尽香,两杯入喉,身清气爽。三杯下肚,就是平时颇有些酒量的,脚下也会变软飘。但今天,李永水和大家碰了两杯,第三杯却轻轻地洒在了地上。
“江作家,小雷,戏魂的故事,我今天想起来,心里还咯噔咯噔的,老人说,世间不如意十之**,我这把年纪了,自己的事早没什么放不下的,可唯独一件事,趁着我还没喝糊涂,好好给你们讲讲。但丑话说前头,老李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这故事要能变成书,酒神的名字你们一定要用真名儿。”
大江和小雷郑重地点点头,开始听李永水用他特有的低沉而压抑的语调讲这个酒神的故事。
北京汽车三厂,解放后不久的五五年就成立了。刚建厂那会儿,人不多,连工人一起百十来人。最初,厂里要技术没技术,要设备没设备,说是汽车厂,连辆自行车都没生产出来。李永水当年是个铁匠,学了些焊接技术,五六年进的厂,成了装配车间的副主任,而车间主任正是现在正襟危坐的杜子辉。
大约一年以后,上级领导从清华大学机械系调来了一位年轻的老师,支援厂里的生产建设。这个老师很不一般,留过洋,在美国的汽车厂工作过,回国后,在学校也是重点培养的人才。这个年轻老师叫伍文翰,文质彬彬的戴一副深度的黑框眼镜。
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很受工人们的尊敬。但很快,李永水和杜子辉就现,伍文翰和他们认知里的知识分子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当年,上级领导给厂里提的要求是,三年之内生产出载重两吨的农用小卡车,帮助北京周边的公社解决运输问题。
没有图纸、没有参照,大家不知如何下手。伍文翰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老式的轿车,带着工人们一颗螺丝一颗螺丝把车拆散开,每个零件讲上一遍,再重新组装回去。在这个过程中,李永水和杜子辉才搞明白汽车到底是什么,它工作的原理是什么。
李永水记得他们拆汽车时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装配车间里不怎么通风,伍文翰同工人一样,脱成大光膀子,挥汗如雨。伍文翰也没有亲属,和工人们一样,窝在十几平米的集体宿舍里。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几箱子书,没地方放,他需要一个绘图用的工作台。
杜子辉给厂领导申请,在筒子楼的尽头,为伍文翰弄到了一小间单人宿舍,但很快,那间小屋就变成了工人们业余学习的教室。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天地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一噎之故,绝谷不食;一蹶之故,却足不行。心如天地者明,行如绳墨者章。位高道大者从,事大道小者凶;言疑者无犯,行疑者无从;蠹蝝仆柱梁,蚊虻走牛羊。--《说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