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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下的沂州,双堆庄,
早早就起的李富贵,正在木质的水槽前,用冷水泼面初初洗簌过后,
这才拿出一管舍不得怎么用的牙粉,蘸水抹一点在猪鬃刷子上,青盐和粗茶末的味道充斥于口鼻之间。
还真是让他相当受用了好一阵子,只可惜这东西十文钱一竹管,还用不了二三十次。因此全家人也只能隔三差五的轮流用着。
然后饥肠辘辘的他,用灶上的热水烫开新摸出来的鸡蛋,美美的吃起昨夜就用余热温在灶膛里的蒸饼和撕成条又炊熟的腊肉片。
因为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要走很多的远路和干不少的活计,因此实在节约不得腹中垫底的吃食。
随着他推门而出,才发现灰蒙蒙的天色下,大半个庄子里,都已经是晃动摇曳的点点火光,和细碎的人声喧哗。
他们都是奉命将将本庄收集起来的鸡鸭鹅等禽类,一起装车送到县上去汇合,其他庄子过来的各家人等;
然后李富贵这般在庄上和乡里,受过基本训练的巡护队老手,还要继续出远门执行役使,将这些四里八乡聚集起来的禽类,给一路送到南方去。
这一路行程下来,据说也有百八十里,一去好几天的行程了。
虽然他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上头为什么突然下令,将这些分发到各家散养的禽属,除了实在尚且幼小的种苗外,包括打鸣的鸡公或是抱窝下蛋的母鸡,都要紧急临时交公分派处置的命令。
除了传统的芦花鸡和田鸭之外,还有乌鸡,鹌鹑,鸽子,鸬鹚什么的杂养禽类,也都没有放过,一并上了征调使用的名单。
难道,那些半大的鸡子,或是雏毛还没褪尽的鸭鹅,也能够充作军用或是满足一时之需吗。但是出于一贯的附从和近乎盲从的信赖,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相关的命令。
为此,有些人还没有喝斥和教训过自家,那些有些敝帚自珍,实在有些舍不得这些亲手养出来家禽的婆娘和儿女们。
光是他这一所庄子,就凑出了大小六七千只的规模,然后还要逐一的分类装笼,尽可能的保持完好的送到县上,再连同数日内的基本食料一起转运到外地去。
而大着肚子看起来丰腴一些的女人,听到动静不顾一切的爬起来后,却只能扶着腰喊着眼泪,看着这一切而久久没有出声。
只能在临出门了,才一遍遍的交代和嘱咐着,作为家中顶梁柱,一定要同庄的乡人多多的相互照应,顾看好自己的身体和日常的饮食。
一直说到李富贵有些烦了,绷着脸丢下一句。
“你这个婆娘忒不晓事……又要扯我后腿么”
然后又在女人垂悬欲滴的眼泪当中,用再也硬不起来的语气,恨铁不成钢的道
“多少难关和坎儿不也都过来了……”
“更何况这次只是随县上的人,去南边输送而已……”
“比到西面的前沿去上番和防戍……可要太平的很呢……”
“最多就费点日子而已……连路上的吃食和用度,都不用带了”
“我不在的日子,你也不要多做事了……”
“特别是下田和出工活计,庄上自有人担待的……”
“你只要照看好家里那两小的日常饮食就行……”
“家里的用度和吃食还算管够的,短期内不用再出去置办了……”
“你若是不巧要生产,尽可找庄上帮忙……”
“那些婆姨妇人什么的也都是颇有经验的……”
“不要自己逞强苦熬,我还指望你生更多的孩儿呢……”
李富贵说着说着,就不免有些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而逐渐跑题了。
“只是大女的蒙学,千万不能让她断了……”
“等闲没大事别叫她回来了……”
“再过一些日子,也该给她起个大名了……”
“老是芦花芦花的叫,也太不成体统了……”
“再过些日子,二小也该去工读了……”
“不管怎么说,能受些管教学几个字和粗浅算法,”
“也总比光屁股跟着我们在这田头刨土捡食的好……”……
而在淮水边上的宿州境内,
刚刚转任温县主簿翟汝文,也有些不甚满意的看着,一色排开数百口正在熬煮和烘培的大锅。
成排的淮东制式煤炉之上,正在传出某种蛋白质焦熟和发糊的气味。还有不少人站在边上,用人高的铁锹和大铲子在翻动着。
“给那些流民吃的就是这些玩意么……”
一名满脸尘灰的属吏,则在有些眉飞色舞的向他表功道
“已经在新来的那些番胡里,多次实验过了……”
“反正他们也不怕腥不怕臭……囫囵就能吞下去果腹的”
“如果图省事的话,就连做成饼和羹糊、汤食的工序,都可以省掉的……”
“因此只要做熟了,不但是这些个流人能吃,”
“捣碾之后就连各色牲口,也可以混拌在饲料里直接喂养的……”
“连烧煤的火工都不用了……”
听到这里,翟汝文绷紧的脸色,才算好了一些,却不由生出某种错觉:
仿若是冥冥之中,见到一个奇装异服笑容可掬的白夷,站在当面手舞足蹈的耳提面醒着什么……
“去掉头就可以吃……”
“嘎查鸡肉味……”
“数倍的蛋白质……”
而在远处的周边地区,
当地的百姓几乎都被发动起来,不分男女老幼拿着各色器具,漫山遍野可劲捕捉这些,一茬又一茬漫天飞舞该死的害虫;
然后,又变成背着一篓蒌一筐筐所获的鱼逦队伍,来到到淮麻供销社在临时设立的收购点当中,井然有序的排队换成小袋的粗杂粮食,或是一些生活日用之物。
而在高高树立的简单牌价上,用来置换这些捕获蝗虫的名目和种类,也在逐渐的增多当中。
而在远方被圈起来的,大片被啃食的满目疮痍或是光秃秃的农田里,也已经满是附近收集过来的,各种刑形色色的鸡鸭鹅雁之属,满地乱窜的啄食着这前仆后继送上门来的鲜活食料。
而一簇簇用土垒和稻草临时赶制的禽舍,也在如雨后春笋一般的不停冒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在不断的增加当中。
作为这些地方官属,他们也有相应负责的片区和需要完成的竞争指标。
比如,作为基层吏员们,则要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做成各种加工和烹饪的手段,把这些可舞的虫子给吃掉。
这据说是来自镇守府里传达的,那位镇帅最高指示的一部分;就是尽量发明和推广,各色以蝗虫制作的吃食。
因此无论是军中的火厨,或是官办的食堂,还是市井中的酒楼饭店,都多了相应的特色食谱,以及一种特殊肉类的消费指标;
甚至有不确切的传闻说,镇守府的直属工场已经在研制和开发,可以长期贮存的蝗虫罐头了。当然了,在官方上是不会公开宣称这种食材的真正来源的,而是通通以代肉制品统称之。
当然了,品尝过其中滋味的人,则很容易就给这种特殊年份,特别口味的代肉罐头,取上一个“灵肉”或是“”的抽豪
可想而知,这一个年份,将会是在淮东军民的记忆当中,留下无比深刻和难以磨灭的一年了。
但是这些粗暴严厉,甚至有些扰民职衔的多重手段之下,其中蕴含的朴素原理和宏大决心与气概;
却是比起历史上那些只会装神弄鬼的告天拜地,或是写上一篇华丽祭文等形同作秀的手段,来试图治退蝗灾的故事和范例,更加可靠也更有说服力的多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但自从做了淮东的官人,就必须自愿或是不自愿的适应,这位主帅所指定的行事规则和雷厉风行的风格。
但只要有真才实学的本事,或是肯定努力也肯埋下头去做事,固然是晋身起来三转四转的,几乎没有什么堪磨和资历上阻碍。
但也因为人手有限而需要各级都能够一兼多能的日常,相应劳心劳力的事务繁多,也让人有些疲于奔命,显得格外的消瘦和易老。
就如翟汝文虽然身为主簿,但是与另一位典史的搭档,经常做的是县丞、县尉,乃至县令的职分;但同样的这也是他们这些官人,很容易得到简拔的上进机会。
比如在他转任到这淮上之地的宿州之后,只要能够在这次灭蝗的工作中,体现出自己的忠于职守和勤勉奋进之处;
自此从杂佐流的县主簿,就地转为县下三官正序的县丞,乃至正任的掌印县令,也基本不是什么问题了。
而这些外州的县令,乃是直接对镇抚府负责的;既能管民又可协军,几乎比得上一个缩水版的小守臣。
比起南边那些大多数时候,都养尊处优的呆在自己的署衙里,终日饮宴、赋诗和清谈,光靠手下和亲随来治理和搜刮地方,一边聚敛钱财,一边慢慢堪磨资历和营钻门路的传统官员们,真是完全不可与日而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