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静默,一朵巨大的云从西方迅速奔来,一路上吞天噬地,瞬间笼罩在了大荒上空。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将山林的惊呼抛在身后。柔弱的小花小草早已战栗地折服于地。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终于,闪电爆发了。一道道闪电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像一把利剑,划破了天空。那道闪亮的圆弧,从云间一路奔下,直到天的边缘。
仿佛一条白色巨龙想要战胜暗之魔,照亮整个大地,可是暗并没有退却,闪电以失败告终。
轰隆隆,轰隆隆
暗的云层吐出一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炸雷响起,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凄美,哀凉。
自此之后一千天,大荒陷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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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寂寂,冷月如勾。寒星悬浮于天幕之上,仿佛点点光斑,如同棋布。
夜色中的山谷,本来是凄清幽冷的,好像荒芜人烟的隔壁,但是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地面上花团锦簇,树木葱茏,整个空气中,荡漾着花的幽香,和草木的清香,两股香气交织在一起,令人如痴如醉。
忽而,一声婴孩啼哭划破了夜色中寂寥的山谷,凭空多了一点生气。
这时候,一道身影从出现在天边,尽头处飞来无数鸟群,寒鸦万点,络绎不绝。
“果然在这里”
随着一声欣喜的声音响起,那道身影迅速出现在山谷之外。正想要进入山谷,却被一道无形气墙弹了出来,一阵白光闪过,那身影踉跄退后两步。
站稳一看却是一个老道士,他身材高大,瞧去很是威风,却偏偏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袍子,明晃晃的,依稀可辨是一件道袍。
袍子只到他膝盖处,还有一双穿着草鞋的大脚,跟精瘦的两条小腿。他头发胡须乱糟糟的,显然极长时间没有修剪,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看上去很是邋遢。
那邋遢老道微微一愣,仔细看向那山谷之中,却见那山谷中有一条巨大的白龙,像一座小山一样卧在那里,鲜血淋漓,将原本白色的龙身染成了赤红,一只龙角已经断裂,四只爪子也有两只不见所终,鲜血从两只断肢上如泉水一般滚滚涌出。
那条龙已经死了,嘴巴上还有血肉残渣。
鲜血渗入大地,蒸腾起一阵红色的血雾,弥漫整个山谷,形成一道无形的保护罩将整个山谷封闭了起来。
而那龙尸的怀里正有一个婴儿在啼哭。
邋遢老道扯下腰间的一个红葫芦,“啵儿”的一声扒开葫芦塞,猛喝了一口,随后扯起袖口擦了擦嘴巴,那衣袖乌发亮,都已经硬了,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昔於始青天中,碧落空歌,龙为最慈精灵,最忌互相残杀,你自残血肉不惜堕落成魔保护了他这么久也够了。去吧,这孩子安全了。”他望着那龙尸,低声说。
那龙尸似乎听懂了他说的话,原本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闭合,巨大的身躯瞬间破败,一身血肉由红转,仿佛一团焦炭炭,山谷清风一扫,便化成灰飞,四处飘散。
邋遢老道急忙跑进山谷,将那婴孩轻轻的抱起,刚才还在哭闹的他此刻却格外安静,睡着了。
婴儿的心脏处散发出微弱的红光。看着那红光,老道士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心不死啊”
挥起手掌,在婴儿胸口上轻轻一抹,那红光闪烁两下消失不见。
邋遢老道这才眉头舒展,轻轻一笑,露出有些发的门牙:“嘿嘿,咱道爷也有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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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中,村子里的几个老人都围了上来,一个老妇人瞬间从邋遢老道的手里将孩子抢了过来。
老妇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她个头不高,皓首苍颜,一双蛮有精神的眼睛笑起来纤细如梭,圆圆的脸庞,斑白的短发,显得和蔼可亲。
看着胖嘟嘟还在熟睡的小婴儿,老妇人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显出一嘴零落的牙齿。
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件四方小棉布,将原本光着身子的婴儿小心翼翼的包裹了起来。
“就是这个孩子吧你这老东西也不知道找个东西给他盖着,就不怕他着凉”
“慕容老太婆,你干嘛这可是道爷我的孙子”邋遢老道大急,伸手想要把婴儿抢回来。
“呸,不要脸,你一个糟老头子,连自己都管不了,还想照顾他,你也不看看你那德行,像是当人爷爷的料吗。”
慕容婆婆转身躲过邋遢老道士那一双伸过来的大手,随即破口大骂,一边骂还一边用手捂住小婴儿的耳朵,生害怕把他吵醒。
邋遢老道被说得面红而赤,却不敢反驳,跑到一边双手一摊,坐在地上,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拿出酒葫芦又喝了一口,末了又小声抱怨了一句:“好男不跟女斗”
慕容婆婆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围的老人哈哈大笑。
“慕容老太婆,既然决定要养这孩子,先给他取个名字吧。”
循着声音,一个老者拄着一根漆的拐棍站了出来,他比其他人都要老得多,那是一张布满沧桑的脸。白花花的头发稀少而枯稿,沟壑般的皱纹张显出岁月的流逝,曾经结实的牙齿也有些松动。他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好像随时都要跌倒。
这老人一站出来,周围人都不再说话,好奇的看着他,显得十分恭敬。
慕容婆婆也不再放肆,问道:“君老爷子,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君老爷子思索半晌,道:“就叫他千夜吧,他降生时,大荒了一千天。”
众人齐声问道:“那姓什么”
“姓君”君老爷子看向慕容婆婆怀中的婴儿,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好似有了神采。
“君千夜”
众人对君老爷子要婴儿跟他姓的这个决定没有丝毫异议,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这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姓氏了。
“好”众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小村子里,几个孤寡老人,又多了一个婴儿,所有人都笑了,哈哈大笑。
一个光头笑的肚子都疼了,边笑边捂着肚子,直呼:“恨不死的阿弥陀,和尚有孙子啦我佛要诈尸了”
邋遢老道捡起一块板砖对着那和尚光突突的后脑勺使劲一拍,板砖碎成了粉末。
邋遢老道笑的眼睛里都流出泪了。
“对啊对啊这是我捡的崽子,无量天要被气死啦”
和尚被邋遢老道拍了一板砖,笑声却没停下来,仍自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边笑还边说:“疼疼疼,哈哈你个死牛鼻子哈哈你哈哈哈,你打我干嘛”
“哈哈哈,不知道啊,气氛到了总感觉要拍点什么才过瘾。”邋遢老道涕泪横飞。
一旁的儒衫老者拿着厚厚一本书,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不停地在手里比划着什么,时不时的在书上添上两笔。
“申屠子,快去宰了那头猪。”慕容婆婆喜笑颜开。
那被称为申屠子的魁梧大汉不善言辞,只是跟着众人一起憨笑。
慕容婆婆一叫,他立马转身进了后院,拿出一把杀猪刀,宰了那一只养了好多年的“大肥猪”。
杀猪刀上有一行小字:“悲嚎无状,杀人无形。”
那“大肥猪”青鳞密布,头似驼,脚似牛蹄,嘴里不停的喷吐着水雾,看起来神骏异常,却被那申屠子用杀猪刀一刀砍成了两半。
这一夜,村子里灯火通明,几个孤寡老人吃着“猪肉”喝着酒,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