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荼荼匆匆忙转身阖上门,脑海里还不断闪现着吴缅的脸庞被月光抚摸的样子,看着和煦而让人心安,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该死的,想什么呢,我可能做她长姐了。”荼荼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向着室内走去。
青釉瓷瓶,青玉珠帘,就连花瓶里插着的也是一捧青翠欲滴的何忧草,足见这个女孩对于青色的喜爱。荼荼正想着换下衣服沐浴,脱下衣裙时眼瞥到身上的痕迹,原本还荡漾着秋波的妙目瞬间熄灭。
白皙堪比羊脂玉的身体上,密布着细小错杂的青色纹路,交叉重叠,显得荼荼就像一个布满裂纹的瓷娃娃一般,让人触目心惊。
“这样的身体,还指着别人喜欢。”纤长的睫毛一阵抖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捧起一拘温水洗去脸上的妆容,还原出一张素净可人的容颜来,但那张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欢欣喜悦,“也许嫁给豁凡是我最好的选择了,他不会嫌弃我。”
步入浴桶内,水波微漾,良久无声,过不一会儿,女子轻轻地抽泣声飘了出来,似是谁伤心无告的诉苦。
而蒂生府的主卧内,荼冉正端坐在正位上听着蒘嬷嬷的一字一语,不禁喜笑颜开,“做得好,这丫头一贯是犟的,终于能够被我掰回来一些。我今日去了榕府,已然将初颜礼的事摆平,现在只需要豁凡上门行了求爱礼,就可以把婚事敲定了。”
蒘嬷嬷低着头,心里浮现的是荼荼那张倔强的神情,以及那一瞬间希望破碎的模样,饶是不忍心,也没办法出口为她争辩什么,只能小心试探着婚期能否延缓一些。
“这当然不会急,毕竟两个孩子还都没成年,但是求爱礼必须快点布置了,一定要这桩婚敲得死死的,榕硫是个多疑的,对于荼荼摘去面纱一事已经有所不满了。”
荼冉眼见蒘嬷嬷欲说还休的样子,缓和了语气,“蒘姬,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有什么事就直说。”
“你该知道,荼荼那孩子,嘴上是愿意了,心里还放不下呢。”
“我自己的女儿当然是知道的,但这桩婚事她推脱不了,荼榕两家都需要这桩婚,蒂族也需要这桩婚,既然她生在荼家,就该有些担子需要她去背。”
“我跟吴缅那孩子一路上一起过来,确实是个秉性纯良的好孩子,照拂荼荼不少,还有几次都是不顾自己拼命护着荼荼。”
“怎地你也觉得那孩子能配得上荼荼?”荼冉皱了眉,语气里带上了不满,“他有血统不纯的可能,若是这样的人进了我荼家,与荼荼生下了血统不纯的孩子,那我荼家还有什么未来可言。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了,整个荼家的希望都在她身上,断断不能拿她去冒险。”说完,气结地闭上了眼,也不再看眼前的蒘嬷嬷,“你且退下吧,无事也不要去看荼荼。那孩子该关在屋里好好学学女儿家的本事,成天在外边瞎胡闹,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了。”
荼冉与蒘姬同是苦修之人,荼冉用自己的修为保住了容颜不老,蒘姬却选择用修为换的身量纤纤。望着荼冉从未曾苍老过的脸庞,一向自持冷静的蒘姬突兀地上前,这让荼冉匆匆睁开了眼,望着她不知寓意何为。
没想到冲上前的蒘嬷嬷并未有其他动作,只是重重跪在地上,低着头轻声道,“你真以为行了求爱礼,就能把荼荼和榕豁凡绑在一块儿一生吗?”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经年不变的柔情,“阿冉,你别忘了我们也是行过求爱礼的,可最后我们并未相守一生,而是各自为路,何苦把我们的不幸再强加到荼荼身上呢。”
那一声如梦呓一般的“阿冉”,使得荼冉眉心一跳,多少年前,曾有一个在芳汀上跳舞的女孩这样唤他,鹅黄裙摆飞扬飘荡,甜腻迷人的笑为他绽放,而眼前徐徐抬头的老妇唤醒了他的记忆。荼冉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蒘姬,起身。你该知道分寸。”
但这一声警告却并未击退蒘嬷嬷,反而是更加急切地追问,“你知道我为何百年不换裙装,知道我为何要耗尽修为来留住身形,知道我为何要入府为奴,我待荼荼就如亲生女儿,我对夫人也并未有何怨恨,一直都是本分守己的。如今我这么唤你,不是起了异心,而是想让你想想我们的经历,你自己也说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了,又如何忍心看她郁郁寡欢,看她强颜欢笑。”
荼冉额头上青筋直暴,也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蒘嬷嬷,抿着唇,唯一剩下的手习惯性的想去摩梭什么,才发现自己常年戴的戒指不在。
“你是在找这个?”纤纤玉手上静静卧着一枚蓝戈石戒指,那碧蓝的颜色深沉就像一汪潭水。
原本还盛怒的荼冉如同触到闪电一般的弹开,撇开视线不愿意见到那枚戒指。
“这么多年你戴着这个,难道不是于心不安?难道不是深感痛苦的?我们也是行了求爱礼的人,我们幸福了吗?”
蒘嬷嬷起身追问,却不料被荼冉一把推开,狼狈倒地。
“蒘姬,把戒指放下,回你的院子。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了。”荼冉最后的话如同山石棱角一般锋利,直直切割开蒘嬷嬷心中的柔软,原本对于记忆的甜蜜,现在只剩下对于荼冉阴沉脸庞的印象。原来自己还站在芳汀上跳舞,躲在树后看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荼冉记不得那一晚蒘嬷嬷是怎么走出去的,那枚蓝戈戒指被放在桌上,他却没有去触碰。也许自己当初就不该制作那枚戒指并且随身佩戴,然而想要抬手蓄力毁掉那枚戒指,却迟迟下不了手,蓝戈石本廉价,宝贵的只是它的颜色,碧蓝深沉,像极了他妻的眼。
而妻为宝石,本是妆点他人生的光鲜。刻在戒托上的“蒘”字,是只能深藏在心底的辛秘。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全都依托在这枚戒指上,让他如何狠得下心亲手毁掉,良久只能自顾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