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闺房在二进里。
朱府是一个小户人家。老一辈子的人都走了,小一辈子子息也不繁盛。长久以来,朱府上下,只有小姐一个人日日呆在闺房里。偶尔朱三会来后院里露个脸,捣个蛋。是以,小镜子总有一种自己和小姐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朱三就是小姐朱玉的弟弟。
长久以来,小镜子一直为朱三儿这小名儿困惑。按理说,这一家只有朱红朱三儿两个小辈儿,怎么朱三就排行老三了?
而后,小镜子的这一疑惑方才解开。
有一日,朱红对小镜子说:“太好了,姐姐终于要回来了!”
之后,便是一段凌乱的絮絮叨叨:“小镜子,我总觉得你是个有灵性的,我和你说了你别和别人说啊!姐姐回来……”
小镜子听了许久,才知道,这家有个大姐,两年前因为逃婚出走,这些年一直在金陵上学,今年写信回来说要回家。
父亲因这件事,都铁青了脸,虽然未必不见开心的神色,可朱红仍旧不敢对家人透露开心,只好自己一个人偷偷地乐。无处可说之时,就对着小镜子絮絮叨叨。
接连三个月,小镜子一直从朱洪小姐口中听说这位大街,心里对那位有胆气,又开朗的大街充满了好奇。
到了这一日,朱玉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朱玉清脆的声音从门口直接穿入后院。几乎不曾多想,小镜子便见朱红风一般地飞奔了出去。
小镜子心里想,姐妹两个这么久不见,肯定很是想念,不知道得有多么欢快呢!却不想,时候不久,有声音便从门口传来,嘈杂呼喝着,像是压着吵架一样,从门口进入到里间。
不一时,姐妹两人出现在西厢。
小镜子好奇地瞅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洋服的姑娘走进来,头上一顶白帽,像是干净的水仙花一样;脸上却带着像阳光一般的微笑,甫一入屋,就往这个屋子里带进了青春的气息。谈吐说话间,矜持与亲昵让听者不禁会心,忍不住朝她看了再看。
然而,本还欢喜雀跃着的朱红,脸上却不知为何蒙上了愁容。她勉力地笑着,问道:“姐姐,那个人真的是你的大学讲师?”
“当然,这还有假?”朱玉笑着道。
“我也希望这样,你没看见爹刚看家他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朱红面色稍霁。
“不过告诉你个秘密,”朱玉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我和他,在谈恋爱呢!”
“啊?”朱红惊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疯了你!”惊了一刻,朱红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压低声音道:“让父亲听到,他不打死你!”
朱玉道:“那我就听他的话,让他把我随便许给一个二癞子?”
朱红无语。
过了片刻,朱红才低低地开口:“我也不管你了,你只想好了,咱爹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朱玉一把抱住朱红,开心地道:“我就知道,妹妹你最好了!”
之后的几日里,姐妹两个整日里在一起,白天同出同进,晚上就同榻而眠,两个人之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一日,朱红还对姐姐炫耀自己新得的镜子,两个人一起笑了一回,不久,就姐妹一起溜去了前院,还带上了小镜子,是以,小镜子有机会见那人一面。
那人是一个书生。面皮白白净净的,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书卷的气息(当然小镜子说得是: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子弱不禁风的气息)。谈吐温润大方,叫人如沐春风(小镜子原意:虽然很不爽,但说话确实不会让人不爽)。这个人叫做沈念白,也就是乔羽的前生。
大家朝乔羽看去。
乔羽:“你们都看我干嘛?”
郭琳琳想象了一下乔羽弱质彬彬谦谦有礼的模样,不禁捧腹。
晓声也难以接受地憋歪了嘴角。
乔羽:“哼”了一声,催促小镜子道:“快点儿,你快讲!”
小镜子:“自此之后,姐妹两个一有机会,就会往前院溜。”
自此以后,姐妹连个一有机会,就往前院溜,每每一个望风,一个和先生讲话。
听朱红的口气,这个姐夫她考验了许久,最终也是认可了。不过朱玉总是调笑她是因为一副棋把自己给卖了。
沈念白很会下棋,概是因为家学渊源,自幼通晓博弈之术。而朱红自幼闭门深闺,寂寞往往以乌鹭排遣,学弈甚久,便是朱玉时常与她做对手,也是多有不及。是以,能与自己旗鼓相当,朱红觉得此人非同寻常。更何况,行棋间,此人棋路光明磊落,隐隐有杀伐果断之气,与他文弱的外表不同,是有大将风,是以认定,此人必定不凡。因此对他赞口不绝,因此,转而支持这一段恋情。
然而,清平镇地处偏僻,虽已改朝换代,却仍是旧朝遗风,对女子严酷苛刻。
新文化运动的风没传进来,先进的思想与与时俱进的女权主义在这里是大逆不道。这些时日,通过朱玉,朱红已渐渐了解了时事,对当代的新运动也是心生潮动。她激动不已,觉得,自己姐姐的恋爱,就是与旧时代划分的大举。更何况,沈先生又是这样一个风采人物,不仅博古通今,而且精通西学,对当时政事也颇有见解,没有过激,也不偏颇,温润有礼,即使站在姐姐身边,也没有被姐姐的风采压下去,隐隐是一对金童玉女。然而,每每说到此刻,朱红兴奋的眼中,却一闪而过落寞。
然而,好景不长。
不知何时,姐姐朱玉被锁了起来。
不久,有外地官兵前来抓人,听说沈念白是革命反动分子。
又不久,姐姐逃亡,被父亲发现,一不小心磕破了额头,却延误了救治,就这样去了。
后来,朱红病了,一病不起。
半年时间,再一次出院门,小镜子发现,院子里满是萧条。
小镜子是跟着朱红出殡的。
这个时候,未婚的女子算早夭,一口薄棺便了去了单薄的一生。
幸而,小镜子跟随到了最后。
小镜子跟着朱红一起去了土地庙,碰上的正是糊涂土地魏梧庭。
朱红此时尚且浑浑噩噩,是小镜子勉强叫醒了朱红,一醒便是涕泪横流,直叫心软的魏梧庭心生不忍,不禁问起前事。听罢也是唏嘘。朱红便说不愿投胎。恰逢地府官差来了,魏梧庭手一抖,改错了地方,自此,朱红不知行踪。
小镜子说,她现在在一个无人的地方,一个人整日在哭。
“那后来呢?”晓声问道。
“什么后来?”
“故事的后续呀?”
“我怎么知道!”小镜子说,“不过听朱红对你讲,当时沈念白正在逃亡,被抓住了,大概死了吧!”
大概死了吧,大概死了吧!
乔羽听得不爽:“怎么这么狗血!这要是死了,死的也太窝囊吧!这真的是我的前世吗?”
“当然,我还能认错吗!”因果挑衅地说道。
乔羽憋气,一脸不爽。
“这没什么的,我表哥就说过,人生总比小说还要狗血,更况且,有这么跌宕起伏的一生,你也该骄傲了。”郭琳琳安慰道。
“骄傲个屁!”乔羽气愤道。
“哎呀,你怎么说话这么粗俗?亏你还是沈念白的后世呢,真给人家丢脸!”因果伤口上撒盐地说。
“小屁孩儿信不信我真揍你!”乔羽提拳头挥道。
因果:“你还听不听了?”
晓声,郭琳琳:“听,听!”
乔羽只好坐下来,听因果继续讲下去:“其实之后,因时间太急,我没来得及被朱红小姐带上,留在了土地庙。幸而土地庙是个有灵气的地方,我又开了智,当下被留了下来。你,”因果指着晓声道:“你还用我照过镜子呢!说什么‘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之后却又置我于不顾,撂着我在库里生灰。”
因果回忆道:“那大概是你被陷害后十几年吧,龟佬儿闲得发慌,有一天去仓库里收拾,说等你能回来,要让你看见全新的土地庙。个老头儿,眼神不好使,小爷我这么个神器,他竟只看了一眼,还说小爷我就是一面破镜子,伸手把我丢去了外面。小爷我可不是你们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晓声……
“小爷可是有能耐的,能映人因果的!”因果气得跳脚道:“仙人说过的!”
晓声:“好,我们知道了,你是有能耐的!”
“幸好琳琳姐姐眼尖,”因果朝着郭琳琳甜甜地笑:“要不是姐姐,我还在那里生灰呢!”
晓声,乔羽齐朝郭琳琳看去。
“呀,不是啦!”郭琳琳忙解释道:“我只是看着那儿有个镜子,还挺好玩的,就捡回来了。”其实早就忘了。郭琳琳默默地在心里加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