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它被绑在柱子上，几乎要被点火，狼狈之下，几乎真的要现出原形。”小狐狸有些低沉地道，“它被绑在高高的木架上，拼命地解释。可是，谁都不信。
“它转头看向那对夫妇。他们正望着它，痛心疾首。
“小狐狸心里一痛，它冲他们憨然一笑，想安慰他们，却发现，他们的眼神不是哀叹自己的儿子，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不再是那对疼惜自己的父母，而仿佛是遇到蛇的农夫，正哀怨着自己的不幸。
“小狐狸惊呆了。”
小狐狸的确惊呆了。它抬头向上望去，发现，有个泪点很低的人已经哭了。
“你哭什么，我都没哭。”小狐狸尖着嗓子笑道。
晓声：“我没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小狐狸在心里暗自好笑，却也不多做辩驳，只说道：“说来这人间，人们所说，所做，都像一阵风似的，风往左刮，草木木就往左摆，风向右刮，沙尘就向右飘，不会因为你是一棵长根的树便吹不动。更况且，不过愚蠢的凡人罢了，你又让他怎样不信自己耳闻之物?”小狐狸说：“这是古今的道理，人所以动摇，不过是如此罢了，犯不着怨天尤人。”
晓声却无法这样平静下来。他将自己想成小狐狸，他想，如果自己绑在火刑架上，看着自己曾经信赖的人，心中该得有多么酸楚。看它说得这么平静，想必当时心中已是崩溃。想来流言就是这样。自己不也是么，因为自己“我是土地神”一句，满街见到的人都会侧目，甚至小孩子都会吐自己口水，心中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你不恨那些人吗？”晓声问。
“恨？”小狐狸惊讶一下，抖一抖耳朵笑道：“很久没想起来了，当时可能是恨的吧，可是毕竟他们不在我心上，人只为自己真心求取之物动摇便够了，一件两件都放在心上，那岂不是永无宁日？”
晓声：似乎，是有道理的？
小狐狸：“流言蜚语之类不过春风，吹过便过，本就不是什么值当的事。再说，我说了说得是一个小狐狸的故事，你问我恨不恨是做什么。”
晓声……这掩耳盗铃的性格。他问：“那之后你怎么逃过来的？”
小狐狸：“都说了不是我，是有只狐狸！”
晓声：“嗯，是，那只狐狸怎么逃出来的？”
小狐狸：“你真蠢，狐狸既为妖，便是不通法术，又怎会被区区凡人烧死！”
晓声：……
小狐狸：“自然是变回原身逃走了！既然所意之人都如此，自然无意为谁掩饰形状。妖便是妖，便是滔天的罪名压下来，也不过是泼一身脏水罢了。不过是几年时间，事情变会被淡忘。信不信，若是寻常人的谣言，用不过几个月便没有声音了。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做‘流言不过三月’。小狐狸所以被谣传更久，不过是因为人们害怕而已。从兴起到无形，整个谣言不过几年而已，这对于妖来说，不过不痛不痒的一瞬。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附近渐渐传开，‘西山有狐名青，皮白胜雪，月夜沐光有青色。’之后有许多的人团伙整器入青山，”小狐狸又渐渐回到回忆里：“那时候，它又一次见到了那人。”
“当时，它正捕猎在山林里，忽而听得不远处声音嘈杂，便悄悄过去看，只见一群人正商讨着猎狐。它听到有人说道：‘都说那青狐皮毛好，在月亮底下都亮晶晶的，这辈子只要见一见那么值钱的皮毛，也就值了。’
“它当时想，就他这种人，它才不能被猎到，却转眼见到了那个人。只见他还是那么行止温柔，眉眼带笑，心中顿时激动不已，恨不得立时跳上前去。可正当这时，它听见那人说，别担心，这样的狐狸抓住了，肯定咱们会进益许多。”
“如何，它的故事就到这里。”小狐狸笑盈盈地望向晓声。
晓声怔怔地望向小狐狸的方向，忽地把小狐狸抱进怀里，一边揉搓，一边哭道：“真是委屈你了，你真的委屈了——”
小狐狸：“疼，疼疼疼……”
晓声赶忙撒开手，将小狐狸放在膝上，小狐狸：“不是我是它！”
又道：“你觉得它委屈吗？”
晓声：“委屈！太可怜了！”
“可怜？”小狐狸怒道：“我……它还犯不上让你来可怜！”
“真的好可怜呀！”晓声一边摸它的头一边说：“真的好可怜。”
小狐狸：恨不得咬死这个没心没肺的蠢材！
可是，好久了，第一次有人像这样摸它的头，对它说，好可怜。
小狐狸：“你不觉得这全都是那只蠢狐狸自作自受吗？”
晓声：“为什么？”
“生而为狐，本就当一生为狐，可它却贪恋凡尘，游戏人间。太过贪婪了，便是罪过。”
晓声：“贪婪听起来挺不好听，可想有父母，想被人爱，这不是人之常情吗？怎么能说贪婪？”
小狐狸：“它不是人。”
晓声：“虽然意外的很有辩驳性可是我不同意。”
小狐狸：“为什么？”
晓声：“嗯——，因为——，就是，妖怪虽然不是人，可是也是有自己的感觉和思考的，和人一样。”
小狐狸：“妖怪就是妖怪。”
晓声：“我们不应当对妖怪有偏见。”
小狐狸：……
晓声：“我说不对就是不对。”
小狐狸：“哪儿有这么多对不对。”
晓声：“我说不对就不对。”
晓声：“虽然我不很清楚，可是我觉得小狐狸很可怜。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会为小狐狸摆脱罪名，不让猎人去抓它。”
小狐狸想说些什么，却晓声喋喋不休的声音堵在心里：“我觉得这个世界对你很不公平，这是不好的。我觉得小狐狸很好，它什么坏事都没做，不能只因为它是妖怪就把什么都推到它身上，这是不对的……”晓声用词贫乏地解释着。
小狐狸却忽然眼中发热。它努力将哭意压抑下去，再抬头看向晓声时，眼睛亮晶晶的。它正想要说什么，忽然，一个白影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