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之后,韩敏隔着玻璃发现方衡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这边,而是在研究床头的各种开关,于是咬咬牙脱衣洗澡。其实人也奇怪的,等衣服脱掉的那一刻,韩敏反而不害臊了,反而觉得这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她的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词:老夫老妻。
没错,和方衡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好像就是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韩敏虽然还没到二十岁,但她知道自己的父母、祖父母是怎么过日子的。她觉得她跟方衡好像也就是这么过日子的。两个人在一起,没有整天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而是该干嘛干嘛,但有什么事的时候,总能够自然而然地想起对方。方衡习惯了搂着韩敏睡,韩敏也习惯了在方衡怀里睡,彼此没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一开始睡到一块儿的时候韩敏也是那么腼腆,衣服要躲到被窝里脱,穿衣也要躲在被窝里穿,但时间久了,韩敏也无所谓了,到了方衡的值班室,大大方方往窗沿一坐,脱鞋上床,然后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进去之后再任由方衡把最里面一层剥去,顺便也帮方衡把最里面一层剥去。
就这么着,过日子的。
当热水喷洒到身上的时候,韩敏真的一点儿都不腼腆了,反而觉得有一种自豪。怎么自豪呢?因为她觉得她的男人虽然不比今天在场的其他男人那么优秀,但比起自己读书时幻想中的未来丈夫要理想多了。
韩敏的成绩在班上虽然靠前,可按照她们哪所农村高中的本科率计算,也就是二本线有余,一本线不足。对学校和老师而言,这是“种子选手”,但实际上韩敏真的考取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谁都不清楚。韩敏读书时关于未来的幻想也就是基于自己的成绩展开。她幻想着自己冲刺一下能够以更接近一本的分数线考取沿海发达省份的二本,在这里学习,然后找一份工作,如果在这里谈的男朋友条件还行的话,那就两个人在这里买房结婚过日子,如果这里没有合适的对象,那就回老家。以自己的长相和学历,应该可以嫁个吃国家饭的男人,这个男人不一定帅,但肯定不会丑,不会特别富,也肯定不至于受穷。
自己的人生大约就是这个样子。这种理想在多数发达省市的人看来简直就是不屑一顾,但对韩敏这样的地区这样的孩子而言,却是一个既现实,又不易达到的目标。在韩敏老家,相貌好的女孩还是靠嫁得好,相貌一般的女孩怀揣着跟韩敏差不多的理想,但却在私企老板的斥责中拿血汗换工资。
相比而言,韩敏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很幸福了。她承认她一开始的时候对方衡并没有所谓爱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发现方衡真的对她很好的时候,她觉得这辈子就是这个胖子了,没错,就是他了。自己是挺好看,将来是会有其他男人一样对自己好,可谁让这个胖子是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呢?
这就好比老家养的那条土狗一样,丑是丑,而且老、肥、贪嘴,也调皮,可谁让它陪着自己上过小学又上初中,上了初中再上高中呢?这会儿不论是谁捧着另一只狗跟自己说换,韩敏也是打死不换,哪怕你是哪儿哪儿哪儿几十几百几万几十万一条的名犬,或者多萌多可爱多好看多听话的宠物犬,也都比不上陪自己一路走来的那条土狗。
没错,这就是感情。感情这种东西,在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之前,或许可以用金钱或者其它指标去衡量,可当它一旦建立起来了,就有金钱无法衡量的时候。
这也是社会上既有很多男女为了蝇头小利而劳燕分飞,也同样有很多男女不管生活窘迫到什么地步,都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原因。
这一刻,韩敏觉得自己是自豪的,幸福的。因为她现在的男人超出了她当初的期望,全方位的期望。特别是当他在那么多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高官子弟面前谈吐自如甚至跟他们称兄道弟的时候,她预感到将来有一天他跟她回老家的时候,一定会让她风光无限。有个这样的老公,还对自己这么好,人生恐怕真的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洗过澡传了浴袍出来,韩敏发现方衡还在对床头那整整好几排的开关研究不休。
“老公……”
“唉?”方衡愣了一下,没料到韩敏会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连忙坐直了身体,“叫我?”
韩敏两腿跪到窗沿,跨骑在了方衡的大腿上,双手搂住方衡的脖子,低下头,颤声道:“老公。”
方衡怔怔地看着韩敏,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好。
“你是我男人,”韩敏道,“你是我男人……”
方衡什么话都没说,用力地搂住了韩敏的腰,把头埋在了韩敏的胸口。
……………………
在顶层佛堂开办之前如何安置胖和尚还有傻妈傻儿,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或者说安置胖和尚不难,傻妈傻儿比较难。方衡家里已经实在没有可以再放床的地方了。田小仙听了这对母子的故事之后,虽然眼珠子也红红的,但的确是爱莫能助。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商量之后决定先给他们租个房子安顿下来,等茶餐厅这边财务季度结算之后方衡拿到自己那一份钱再做打算。
当方衡把这个决定转告给胖和尚的时候,胖和尚却摇头否决了:“天气渐暖,那楼上顶层我们能住进去,有床被褥就行了。”
方衡道:“那怎么行?万一你们着凉啊什么的多不好啊!何况你说你是应聘的,好歹是员工,我能苛待员工?这母子俩是收留的,既然收留了就得像个样子吧?”
胖和尚倒是老实:“和尚懒!租了房子还要打扫,还要自己烧火做饭,和尚照顾自己都够呛,还照顾这两位呢?不行不行!”
得!这理由也是没谁了。
方衡无奈,换了个话题问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和尚合十恭敬道:“贫僧无咎。”
方衡还礼道:“原来是无咎大师……唉?不对啊!‘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不是《周易》里的嘛?怎么变成和尚法号了?”
无咎大咧咧地甩甩袖子:“世道艰难,要混碗饭吃总要多一点技艺,昨天和尚还替人看面相呢,这不就是想着从道士的碗里扒拉点儿零食么?不单打卦算命,风水堪舆、看面相手相、给孩子起名……我都拿手,你瞧好吧,等你佛堂开张,头一个月就给你五位数的赢利!”
方衡立刻就傻了眼,此时的无咎满脸红光,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得道高僧的样子?不愧是带头给失足妇女开光的大师啊!
无咎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又连忙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贫僧遭逢大劫,已大彻大悟,私人绝不贪图一分一毫,如果能帮你挣钱行善,也是贫僧一段功德……”
这种话方衡如果信了,那才是真的见鬼了。这和尚虽然把自己的来历说得有模有样,帅小兵他们连夜调查也没查出问题,可谁都知道这和尚有问题!但这和尚说得忒准,而且还能那么准确地点出地藏菩萨佛号,这让方衡不信都不行。
带他们去了大学城,上了六楼之后依旧是满目废墟,无咎看了看偌大的空间,先转头问傻妈傻儿道:“你们喜欢这里么?”
傻妈傻儿都咧开嘴巴笑着点头。
方衡无语。
然后无咎有模有样地朝方衡一合十,然后伸手。
“干嘛?”方衡问道。
“钱。”
方衡抓狂了:“要钱干嘛?”
“当然是找人过来打扫一下,”无咎一脸的理所当然,“起码卦两个帘子,准备三床被褥,还有洗漱用品……还得定三人份的外卖……”
方衡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要不要再找两个人来伺候你?”
无咎倒老实:“这个不必,和尚还是能吃苦的。”
方衡忍了忍,深吸一口气道:“要多少?”
“清理费怕是要三五千,至于三人份的外卖……一天一百就可以,凑个整数,这个月你先给一万……”
“一万……这算哪门子整数?”方衡觉得自己快疯了,“你们仨一天的伙食费要一百块?”
“荤素搭配,还要保障营养健康,和尚只吃绿色无公害食品。”
“荤素搭配?你是和尚啊!”
“不吃肉哪来的力气念经?”无咎一脸正气道,“体魄强健,全靠吃肉。”
“好好好……”方衡彻底被打败了,再侧头看了看傻妈傻儿母子,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无咎,色///戒你没破吧?”
“以前好像破过,”无咎道,“以后不打算破了,女人嘛,就是那么回事,没意思!”
方衡看着无咎那张油光满面又无辜的脸,整个人彻底地没了脾气,叹了口气道:“我去取钱,你们先收拾一块地方够打地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