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秋天，容奶奶的风湿又有些严重了，有的时候一双手根本无法动弹，十根手指头就像不属于她自己一般，即便被针扎了，也没有多少感觉。
二老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脱了今日鞋和袜，不知明日能否穿。已经两年多没有养鸡养猪了，二老囊空如洗，没有半分钱的积蓄，成了地地道道的‘生活在家中的乞丐’，他们不需要到外面乞讨，但却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有的亲人见他们可怜，时不时会给他们一两百块钱买药，想吃什么不敢说，更不敢买，所有的靠‘施舍’得来的钱，都要好好攥着，留着必要的时候打针买药。
容奶奶依旧每天坚持打针，每天六块钱的消费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开支了，二女婿张顺玉经常送些药来，但也不能面面俱到，有些时候还得亲自买一点药回来救急。
秋冬两季是所有老年人最难熬的时节，熬过了便能海阔天空，熬不过只能在哀乐的伴奏下被埋入黄土，看着一个个老朋友相继离去，柳爷爷和容奶奶心如刀绞，什么时候会轮到他们呢。
二老消极过，但从不悲观，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就算变成乞丐也无惧，顶多是让人家指着鼻梁骨骂，都走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村里人很朴实，任何时候都不会选择用法律来解决亲情上的纠纷，即便将自家老人推出门外再也不让他回家，也不会有人过多干涉，充其量数落一番。
“悦容，你的腿还能走路吗？我这就扶你起来，咱们下楼去做饭。”柳爷爷关切地问道。
“走倒是还能走，慢一点下楼没问题，但是我的双手不听使唤，不能做饭了，那怎么办啊，永威和方晴指望不上，小两口不可能给咱们吃的东西，永发和采柔固然孝顺，但隔着一里地也不能让他们天天送饭送菜照顾着……”容奶奶满脸无奈，如今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我来做饭，做顿饭又不是很难。”柳爷爷很干脆地说道。
“你？别开玩笑了，四十几年没做过饭，你做的饭还能吃吗？”
“你别小看我，无论怎么样我也要做给你吃，你照顾了我大半辈子，现在轮到我照顾你了，风雨飘摇的岁月，咱们必须同心并进。”
纵然容奶奶质疑，但柳爷爷仍旧不放弃，事实胜于雄辩，成与不成，只有做了才知道。从小就在农村长大，要说一个农村人不会做饭，那是怪事中的怪事。
第一顿饭，盐有些淡。
第二顿饭，煮饭放的水少了一点，吃了伤胃。
第三顿饭，忘记放油，感觉不香，怪怪的。
第四顿饭，吃起来味道不错，还算凑合。
第五顿饭……
第六顿饭……
不知是柳爷爷做的饭菜越来越好吃，还是容奶奶已经习惯了柳爷爷做的饭菜的味道，自第六顿饭以后，容奶奶再也没有说过半句挑剔的话。
“悦容，你的手能动了吗？待会一定要叫医生用好一点的针水，不能就这样拖着，小病都会被拖成大病，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走了另一个都不好受。”容奶奶正要去诊所打针，出门前，柳爷爷特地叮嘱。
“没事，风湿病都这样，好不了的，但也死不了。等我打完了针，我就再给你买瓶药，倒是你的中风病不能耽搁，我现在动不了了，还得指望你做饭服侍我呢。”容奶奶说完，在柳超的搀扶下一步步向诊所走去。
这些日子，柳超似乎懂事多了，每天都会按时回家，即便有再大的事情也会放下，全心全意搀扶容奶奶去打针。
“奶奶，你要天天去打针，这样病才能好。”柳超一边走，一边说道。
“打针需要多少钱啊，奶奶这么老了，哪里挣得到钱，只能活一天是一天，认命了。”容奶奶一脸无奈，她说的是实话，身上有什么病她相当清楚，的确是在拖日子。
“你一定会好的，等我长大了，我就挣很多钱，让你和爷爷吃好的，穿好的，还会带你们去逛公园、看猴子，明序哥哥很快就毕业了，挣了钱也会孝敬你们的，我虽然没钱，但我会努力读书，向明序哥哥学习，读完大学挣了钱，我就和哥哥一起养你们。”柳超牵着容奶奶的手走进诊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容奶奶看着柳超笑了笑，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角未来，这种眼神，多少年来只有从明序的身上才能看到，没有功利心，没有怜悯意，有的只是一腔热血及满腹豪情。
曾几何时，二老早已将明序看作是活下去的动力，而今，容奶奶明显感觉到那股动力又强壮了几分。他相信眼前的小孙子柳超会是另一个奇迹，他会打破常规，鄙弃父母身上的恶习，真正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一句承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得出口，它需要很大的勇气。而要将承诺落实在行动上，又需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必定能信守自己所说出去的每一句话。
回到家，容奶奶将这一感觉告诉了柳爷爷，二老会心一笑，笑的无比开心，笑声中透露着满足。
明序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集所有的希望于一身，从来就没与令他们失望过，风雨飘摇的日子，有这样一种精神信仰难能可贵。就像土地中深埋的种子，一道闪电划过，在惊雷中破土而出，成长为一株新的生命。
只要精神信仰不被磨灭，二老的坚持与苦苦挣扎就永远不会结束，他们会为了见证一个奇迹而活着，这个奇迹，会在明序的身上得以实现，或许也会在柳超的身上再次重演。
清凉的风从门口吹过，柳爷爷抬起头眺望着对面山上的五块墓碑，眼神中带着不甘、带着羡慕、更有一丝挑衅掺杂其间。
“悲剧不会作用在我的身上，我会比你们活的快乐，活的潇洒，在满足中结束自己的一生。”柳爷爷脸上微微一笑，心中闪过一段烙印，这就是他多年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