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山,邺城以西八十里,属冀州界。
其山势陡峭,多嶙峋怪石,参天巨木。山中更是林密涧深,少有百姓生活,多獐麂、麋鹿、野彘之属,甚至猛虎、群狼、黑熊也常出没其间。
所以说清凉山上虽然不适合百姓生活居住,却是难得的一处猎场。
自袁绍占据冀州之地,将治所设在邺城,这纵横百里的清凉山无疑就成了袁家的狩猎专场。
时值兴平二年冬,天降大雪数尺,连日不化。
天地苍茫,到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本来自黄巾之乱以来,战乱人祸不断,又遭逢此等天灾,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被冻饿致死。
不过这一切对于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来说,自然不是个事儿。
邺城袁府中,腊梅朵朵,幽香黯然。
雕梁画栋的厢房内,炉火通红,温暖如春。
“来人啦!”只见炉火旁一个少年将一卷简书扔到一旁,打破了这寂寥的寒冬。
年纪不大的侍俾连忙上前,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
少年站起身来道:“快去,将马琮叫来,小爷我要出去转转!”
侍俾惶恐道:“老爷吩咐让公子闭门读书,不许出门的,您这一走奴婢一定要挨罚了!”
“这四书五经看起来多无聊啊,再说我爹他也就会做做样子而已,不会有事的!”见婢女还有些不愿去叫人,少年怒道:“天天就老爷老爷,我的话你就不听了吗?”
侍俾赶紧跪地道:“不敢!”
“那还不快去!”望着婢女小跑着出门,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少年正是袁绍的第二个儿子袁熙,一十八岁,未及弱冠之年。却是形容俊朗,丰神如玉,也有些聪明。说起不好的地方也就是厌恶读书,喜好玩乐,不过对于一个标准的官二代加富二代来说,已经算是绝顶好少年了!
不多时,侍俾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进门,此人正是袁熙口中的马琮。
马琮乃是邺城守城都尉马宥之子,在袁家做了个家将,一直以来都善巴结迎奉,任凭差遣,自然深得袁熙的好感。
马琮进门连忙躬身大礼道:“公子,可是家中太闷?要不要去柳香楼听听小曲儿,喝上一杯!”
袁熙摇摇头道:“老是去柳香楼有什么意思!”柳香楼也算是青楼妓馆,乃是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平日里潇洒的好去处,不过袁熙对女色却并不是特别爱好。
马琮将散落的简书卷起来,问道:“那公子的意思?”
“你看这场雪下得这么大,岂不是冬猎的大好时机,要不让你爹派几个人随我们打猎去?”袁熙赶紧说出自己琢磨已久的计划,天天困在屋子里,他早就想出去玩玩了。
马琮为难道:“我爹他哪敢擅自调动城防的人手,被州牧大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他虽然巴结袁熙,可是事情的轻重还是能分清的。
袁熙道:“谁让你动城防军了,给那轮休的叫上几个,就说我重重有赏!”
马琮嘿嘿笑道:“这样的话,那就用不着我爹的令牌了,公子等着,小的这就去办!”既然袁熙肯掏腰包,他还怕找不来人手吗?
进山打猎,没个几十人的队伍,纵使弓马娴熟孤身也不敢乱进的。山中的老虎、黑熊可不知道他是冀州州牧袁本初的儿子,他袁熙好玩却不是傻子。
没过多少功夫,袁府后门多了二十余骑,都是鲜盔亮甲配着长弓大刀。
马琮进门道:“公子,准备好了!有二十五人!”
袁熙笑道:“干得不错,我的弓马可曾备好?”
马琮回道:“这些小事早就准备好了,就差公子你人了!”袁熙的习性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这些准备工作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袁熙闻言也就不再多言,起身准备出门,婢女赶忙递上貂裘道:“公子,外面冷,您还是添件衣裳吧!”让一个下人来监督主人的行动,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一个小婢女怎能阻止得了袁熙的决定?
好在袁熙见婢女的可怜神色,倒也从善如流穿上衣服,接着说道:“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去元皓(田丰字)先生家读书去了,其余的一概不知!”
说着便随着马琮他们出了府邸,骑上枣红骏马与随行一众士兵出邺城西门而去。
一个多时辰的骏马疾行,银装素裹的清凉山终于出现在袁熙面前,放眼望去只有枯黄素白二色,偶有的斑斑黛色也只是那数棵青松翠柏。
袁熙提着马缰,呼出一口白气,一声令下,打马进山。他们并非是第一次来清凉山狩猎,都是老马识途,将袁熙拱卫在正中。
此个时节,树木凋零,也无草丛遮掩,山中野兽最是难以隐藏行迹。不过在深没马蹄的积雪中,他们同样也是寸步难行。
顺着林间谷道搜寻许久,都是一无所获,正当袁熙焦急懊恼之时,马琮突然喊道:“公子,你瞧!那边是不是一头野彘?”
袁熙寻声望去,果然在一团枯草间,一团毛色泛黄的东西正在那里不停的晃动。好似是野兽正在地里觅食,不过那毛色与杂草几乎别无二色,若不是那野兽身体有动作,袁熙也是不敢确定。
众人发现了猎物自然是慢慢散开来,向着那不知名的野兽围拢过去,不过踩在雪地上碎裂的声音立马引起了野兽的主意,噌的一下从枯草从中跳了出来,向着深山里面窜去。
果然是一头野彘,只见那四蹄虽然不长,却健步如飞。就算埋至它腰身的积雪,也是不能阻碍它逃跑的速度。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头猎物,袁熙怎能让它逃走,将长弓握在手中,喊道:“快追!”
深山峻岭中,一行二十七骑顺着野彘留下的踪迹,纵马上前追赶。
本来是一齐前进的,可是马琮他们的马必然比不上袁熙的良马,不多时这些人便被他远远甩在身后,再转过山脊钻入密林。身后的人干脆不见了踪迹,不过袁熙自恃弓马娴熟也不以为意,继续一路向前紧追不舍。
天地皆白,除了寒风呼啸也不兽吼鸟鸣,不知不觉身处深山绝谷之中的袁熙也是有些惊慌起来。山风刮起积雪在山谷中肆意流转,放眼尽是一片苍茫,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连之前的来时的足迹也都被掩埋起来。
毕竟是一个富家公子,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呼喊起来,之前的矜傲之心早就被脊背上的凉汗所取代。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当袁熙赶着马不知何往的时候。
嗷——!林中忽然一声虎啸惊得山鸟争飞,老虎!袁熙脑海中似惊雷闪过,这山中不仅有虎狼还有黑熊,可是他哪里见过?马儿天生惧虎,受了惊吓也是不受控制的拼命狂奔。
疯狂的颠簸间,袁熙也没有空闲来思考老虎的可怕,只能俯身抱住马儿的脖颈,双腿死命夹住马腹。为了不被疯跑的马儿甩下身,他手中的长弓早就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
虎啸惊山林,就连呼啸的寒风也掩盖不住。
本来还优哉游哉的马琮他们,听闻这一声虎啸,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骨软筋麻,惊道:“快!快去找公子!”对他们来说本就是那着银子陪公子玩乐的闲差,哪里会料到蹦出一只老虎来?
要是袁熙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哪还能有命在?也不论马儿能不能跑得动,都是狠命的抽打,但是前面的路径带着浓厚的老虎气味,它们是任凭你怎么催促鞭打也不肯向前挪动一步。
马琮他们没法,只好将马拴在原地,步行来找袁熙。
却说袁熙这边,枣红马是一阵昏天黑地的乱跑,把他都颠的找不着北。不过估计这老虎也是饿了好多天了,不论马儿怎么跑,它也完全没有放弃的意思。
老虎步伐轻盈,每一个跳跃都有两丈远近,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袁熙听闻阵阵低吼自脊背后传来,也是忍不住慌忙左右察看,可是哪里能见到老虎的身影?若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可能还能保持冷静,他袁熙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早就惊慌失措难以自持。
颤抖的身体伏在马背上,也只能暗自祈祷马儿快跑,能不能逃出生天就只能靠马儿的四条腿了!
可是老天似乎并不站在袁熙这边,枣红马虽然是难得的良马,可是它本来就跑了百里的路程。加之现在路过的全是山岭雪地,甚是难行,即便良马也渐渐后力不济,慢了下来。
这马儿一慢,那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面的老虎也就映入了袁熙的眼帘,原是一只丈长的吊睛白额猛虎。这只老虎黄皮黑纹,与他座下的枣红马身长差不多,只是个头稍矮一些。
这猛虎十分聪慧,眼放寒光,始终吊在袁熙身后,也不急于按倒猎物。可是袁熙手中没了长弓,只能抽出箭壶里的羽箭去投它,既没力道有没准头,老虎理也不理。
老虎在袁熙身后跟了半里地左右,见马儿确实越行越慢,虚弱到极点。见时机成熟也不再犹豫,飞身一个猛扑,将马儿按倒在地。袁熙也只能瞬间被砸倒在地面上,好在积雪甚厚,滚了几圈也没受重伤。
生死间激发本能的袁熙竟然纵身爬起身来,拔出身上的佩剑,与猛虎对峙起来。
那老虎本来饿极,正想拿马儿开吃也不想理会没多少肉的袁熙,但是长剑出鞘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它。望着眼前这个双腿站立的怪异生物,老虎多少还是有些警醒,也弃下被它一口咬破喉管的红马。
一人一虎对峙许久,寒风呼啸夹杂着雪粒胡乱飞舞,袁熙的后背却都被汗水浸湿。
又过许久,眼见着袁熙也没什么动作,它也失去了对峙的兴趣。摆了摆毛茸茸的脑袋,冲着袁熙低吼一声,亮出那一口雪白的獠牙,倒更像是一种警告。
袁熙本就是又惊又怕,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如今又在寒风中冻了许久,在被这低沉的虎吼一激,顿时两眼翻白,晕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山头上只剩下淡淡的余晕,天边还残余这血色的霞光。
如同死尸一样的袁熙忽然动了动,紧接着又是抽搐几下,才慢慢爬起身来。眼中尽是迷茫之色,口中喃喃道:“我不是随船翻到河中了吗?这怎么都到冬天了?”
又是扭动僵硬的脖子,控制着颤抖的身体左右打量起来,满是鲜血和足印的雪地、吃得只剩下马头和骨骸的尸体。似乎有些片段从脑海中炸开,袁熙赶紧抱住自己疼痛难忍的脑袋。
咬紧牙关,喘着粗气,伸手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望着即将黑暗的大地,袁熙没有着急反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开口道:“袁熙啊袁熙!这里就是真正的三国啊!”
袁熙暗自高兴,幸好这老虎的胃口刚刚好,要是一匹马不够吃,那自己可就惨了!不过现在也得亏出门时裹上的貂裘,否则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肯定也要被冻死了。
眼下得想办法让马琮他们找到自己才行,否则我袁熙岂不成了史上最短命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