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赵烈站在门口,正往后头看那漫天飘雪,甚至在他进门的前一刻,还根本没有半点儿雪花的影子。
“小友为何不早言是萧氏之人,差点错过了少年英豪!”王氏宗长挺着个大肚子,手里也不知拿着个什么,好像赵烈前世看的电视剧一样,像个地主老财。“既然已经在一楼了,你我便在一楼叙话何如?”
赵烈正着脸色答应,而后如同自家一样,从王氏宗长的右手边儿坐下来。在这期间,他一直在观察王氏宗长的面色与特征。
很多人的言行举止,便能断定出他的性格还有为人处事的特性。圣人有如王猛用人,都是一眼便能定人的左右贵贱。
赵烈精通鬼谷之数,所以对人的面相与言行举止非常敏感,自然也非常在行。
他见王氏宗长的第一眼便知道,此人素质极高,进退有度,谦退有节,从小就是受过严格教育的。而他这个宗长的身份,也并非浪得虚名,得承担兴家的重任,他并非王氏本宗的总宗长,可是也已经足够气派。
人过三十,一旦无忧无虑便会发胖。从他眉目之间,可以看出来对于家族兄弟的依赖其实很深,纵然坐在那里一丝不苟,却根本遮掩不住他的意图,还有对奴役天下人的一种泄露出来的蔑视。
“小子不过兰陵萧氏第二宗的女婿,焉能惊得宗长大驾。本想就低调见宗长,哪知宗长根本看不上这等身份!”赵烈的脸在下沉,可是眼睛却在上提,一直在盯着王氏宗长的一举一动。
“哎呀,南方萧氏分支若木,何来亲疏?我观你冠戴齐楚,却少年模样,莫非还未弱冠不成?南北世家,枝如连理,都是我汉家世族,有什么事情,大可不必兜圈子,说便是了!”王氏宗长看似豪迈,实际上摸着夔云水晶杯的手却在不断摸索,好像刻意挖了个陷阱,等着赵烈往里跳的。
赵烈见其眼珠儿转的飞快,心下了然:“今日特来拜访宗室,并不敢大放厥词,只是小子略有难处……此事、只是此事……唉,不说也罢,今日便是特来拜会,并无他意。”
说罢,赵烈举手抱拳,便踌躇犹豫地想要离开。可是屁股却没半点儿要离开座椅的意思。
王氏宗长呵呵笑道:“但说无妨,莫说你我并非什么亲戚往来,便是豪侠义士,也是应该相助的!”
赵烈依旧未开口胡说,因为你有你的张良计,他有他的过墙梯。天底下的话语,并非一味直来直去。若是直接说有难处,便会被各种理由拒绝,赵烈灵机一动,心下便有了主意。
“素闻公之子尝从文宣帝驱策,来往北疆诸地,一时风生水起啊!我早有心结交,只是一直没人引荐。我在西域的时候,经常听兄长言说这并州王氏,亘古新贵,后发制人,便是五部鲜卑南下,王氏依旧门庭满盈,食客万人,端的是豪奢之家,天下第一品。”
赵烈抱拳吹捧,心下却一直在织罗着如何攻心。如同腾蛇一般,将自己的头颅高高抬起,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姿势,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一个切入点,将敌人最致命的弱点一口咬中,不仅如此,还要将自己的毒液渗透进去,方才算是成功。
“好好好!兰陵萧氏的女婿,西域都护,果然不错!老夫初次听闻你的声名,还以为你可能是西域张氏的垂垂老儿,没成想竟然如此青葱。”王氏宗长微微笑面,不漏声色,“你所说的兄长,可是我王氏的子孙?”
赵烈看看四周,故意将自己的身子前倾,放低声音道:“并不尽然,因为我尝在西域走动,偶然结识了幽州贾氏……”
王氏宗长听到幽州贾氏,手里的茶杯忽然掉在了身上,茶水滚烫一身,却好像浑然不知。只是在掉下来的时候,手指被水烫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甚至离开了凳子。
不过他善于隐藏,并未惊慌,眼神甚至都没有太多的遮掩,心下依旧保持着清醒,问道:“哦,幽州贾氏素来行事低调,不知可是正宗之后?”
赵烈自然知晓其中名姓,例如河西经营整个河西走廊还有西域的贾智宾,便是大宗的嫡二子,年少好算,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再世管仲,经济(经纶济世之意)之桑弘羊。
心中细究其中缘由,前几个月贾智宾确实往来过河西走廊,人有见到他的,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赵烈。赵烈琢磨着他的行踪应该也不会告诉五大家族,便说道:“兄长贾智宾,前月往来西域,曾与我一起入席。最近有了急事,却不闻他的踪迹。这不,经他提醒,我以为便有了这一面之缘的契机……”
“恩……这幽州贾智宾着实厉害,只是听说他平时并无什么朋友,独来独往,身边甚至不见女子随行……”王氏宗长其实并不知道贾智宾有这等习惯,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贾氏渊源何止百年,汉武帝征伐卫氏高句丽时,贾氏便将整个手掌拍在了整个高句丽还有半岛之上。
北霸乌桓,南迁黄巾,曹孟德就是因为贾氏散养整个乌桓,令其百万人各为其政,大小部落老死不相往来,方才能将其内迁消化。
“贾智宾素常并不注重名声,只是他偶然听闻西域诸国的马匪为我一人所败,故而特意宴请了我。”赵烈眼神澄澈,说的煞有介事。
“哦,那小郎君有何事相求,如此急迫,想来自西域归来,一路坎坷急迫,老夫可能帮上什么忙?”王氏宗长眼神放松下来,心里头想着的,便是利益而已。
赵烈抱拳说道:“素闻文宣帝连年征伐南北,如今那北方契丹牛羊百万,残破茹茹已经归于国土。北齐长城绵延九百里,为何会让茹茹四分五裂,分崩离析?如今那茹茹二十万众已然越过怀朔,来我沃野镇边,冬日甚急迫,如果不能安抚其众,恐怕会反乱……”
王氏宗长长叹一口气:“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
赵烈说道:“宗长也知我此时效力与西北,为我世家大族安边垂拱,这二十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旦反叛起来,便是断我西域商道,眼看冬日的粮草已经用尽,草场上的牧草如今也因为干旱而短缺……”
王氏宗长大手一挥:“粮钱车草,都不是什么难事,便是行经河东,直奔怀朔镇以西,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赵烈知道,虎狼之争,必有厚利,世家大族并非狮子,有了肚子里的吃食,便会就此放手整个草原上的一切牛羊。
“宗长,我这里有一箱西域蓝宝石,此中还有可十步之外照亮毛笔的夜明珠,就当是宗长的手下把玩之物。”
“哎~并非此意。这你我纵然世家,却分两国。这其中的打点,少不了什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我这一人,焉能算得上什么酬劳打点?”
赵烈心下了然,不过仔细算算,这笔费用可不低。不管干什么,敲诈勒索的本事倒是不小,难怪能成为“五姓七望”。财富的积累,都是罪恶的。
……
窗外的天色似乎要比刚才明亮,隔着窗纸又看不清什么。王氏的房子都很大,但是并没有什么填充的物件儿,有时候类似于三层中空的高楼一样,声音在其中飘荡回徊,根本不能隔音。
一个身穿紫衣的女子,内里显露出些许白色,这白色之上竟然还有一些纹饰,看不出什么意义,却显得女子的心思那般玲珑。
她的目光炯炯,眼神里的光芒透露着心事,在无人的阁楼之上,静静地恣意散发。她的身后有一对金色的九头鸟,上面的纹饰还有好多的朱赤色的装饰,透着整个屋子的古朴与辉煌。
她在仔细聆听,前堂的男子的声音,从其中可以听得出,意气风发、底气十足。话语之间的那种果决,还有那带着气息慢慢顶出来的声音非常得好听。如同乐师的歌声,舞女的清悦。
“人中龙凤在少年,阿父所言,果真不假。”她的声音也是那般好听,有着完身的女子,说话总是那般不着痕迹,尾音儿里都是甜甜的,不像风尘女子的沙哑。
她斜靠在栏杆上,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头则默默地算着什么。
当她听到阿父说:“今晚便在这里住下吧!”的时候,心里忽然一动,牵扯着她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头有那么一点儿不适应,仿佛少了点儿东西,又好像多了点儿什么,听了好久的话儿,后边儿的都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察觉下边已经没了声音。“可能他是出去了,亦或是离开这里了回西域了?”她自言自语,心里头都是怀疑,还有更多的,则是着急。
“小姐,你在做甚?”身后的奴婢突然出现,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方才听了小姐的自言自语里究竟在说些什么。不过她见过那种表情,她见过自己的好友,在私底下羡慕那些王氏儿孙生活还有那些贵冢女子的命运的表情。痴情,亦或是向往。
小姐自知失言,也不管奴婢听没听去,便威胁道:“你若是说出去,我撕了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