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半山腰上有一间破烂不堪的草舍,里面住着书院现任大祭酒穆玉,那个时不时的喜欢坐在凡河边上自言自语的人,而如今却只是个蒙混度日的青年,自左道天死后,穆玉便有些消沉,他是个比较安静的男人,从小如此,记得那是一个冬至的夜晚,每年只有过节的时候饭桌上才能多言几句,穆玉的父亲是个内热外冷的人,当年也是个二甲进士,只是不屑官场上那股风气,于是一降再降,直至贬为一个小县城的主薄,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穆玉的身上,除了穆玉出生的时候,产婆掐媚着脸告诉他是个公子之时,他摸着胡子笑了足足一炷香时间,除了二岁时穆玉磕磕巴巴的背诵出他的诗集时,他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狠狠的抱着他的天才儿子亲了好久,随着年龄的变大,穆玉总能完成他布置的作业,他不敢告诉自己的儿子有多么爱他,他把所有的爱都藏了起来,只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孩子可以超过自己,成为他的骄傲,所以作为父亲的他,不敢有一丝的宠溺,而这个冬至,家里来了个人,父亲说他是个仙人,毕恭毕敬的接待了他,并告诉穆玉,他会去正明国最好的学府,君天书院读书。
窗外没有雪,只有凛冽的寒风涌入房中,试图熄灭火盆中仅剩的温暖,穆玉不舍得离开这个家,他知道父亲对他的爱,他不说,因为他了解他的父亲,他很喜欢父亲偶尔抚摸他的感觉,父亲的手很热,很温暖,就算是轻轻的碰触,也能让他感动的想流泪,而今天他可能要离开了,以后还能再见么,他想考个状元,或者做大官,衣锦还乡让父亲骄傲,他怀念父亲为数不多的拥抱
“左先生,这便是犬子,今后便要请先生费心了!”穆玉的父亲打开房门,恭敬的伸出了手
窗外的寒冷似乎不那么冷了,这是穆玉第一次看到左道天时的感受,他始终隔着半步走在父亲的身后,这是一种尊重,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气,一身灰色的长袍,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穆玉拘谨的站着,也不知道把手放哪儿,就在这时左道天给穆玉的父亲递过一个请示的眼神,这个身型略显廋弱的男人慢慢的靠近着,穆玉觉得敞开的大门外吹进的寒风被挡住了,就算再狂暴的冷,也无法逾越过这个男人
左道天把手伸了出来,就这样静静的举在小穆玉的眼前,告诉这个少年,你要跟我走吗,穆玉的小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没有一丝犹豫便把冻的有些冰冷的小手放到那只温热的大手中,左道天牵着穆玉走了,旱路转水路,爬山涉水,翻山越岭,与其说赶路,不如说是在欣赏沿途的风景,而这一路左道天一句话都没说,穆玉也不敢多嘴,静静的跟在这个男人的身后。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穆玉喃喃的读道
左道天看着小穆玉,宠溺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到家了!”
左道天牵着穆玉的手,开始碎碎念的说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便这样消失在书院的门口,只剩那块石碑依旧风雨不阻的守护在书院的门口
书院东苑,丘三平躺在厨房外的小院中,一盆脆脆的腌黄瓜摆放在小桌子上,一壶野花茶飘着浓浓的香味,厨房里齐有后穿着泛黄的围兜忙活着,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今天这里多了一个人,书院祭酒穆玉,不知为何,穆玉最近总是喜欢在这里,因为厨房外的小院子里有颗梨花树,而今天,梨花树下有个杨林
“平时很少看你喝酒!”穆玉接过杨林手中的酒壶说道
“总想找个时间跟你聊聊,但最近很忙!你知道的!”杨林手里把玩着一片梨花花瓣说道
“成天跟那群老头厮混在一起,居然还敢授课,你现在都成众矢之的了!”
“凭我一人,那得多少年才能摸索出来,十年,还是二十年?”杨林抢过酒壶灌了一口说道
“你的心可真够宽的,我比不上!”穆玉抬头看着梨花树说道
杨林没有接茬,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不懂感情,只是本能的有些心疼这个带他入书院的人
风娓娓的吹动树梢上的梨花花瓣,些许花瓣拽不住花心,不甘的落了下来,两个都些少年老成的孩子坐在树下,时不时的拈住一片梨花,看着泛黄的花瓣若有所思
丘三平很不自在,一个是书院大祭酒,一个是争议不断的书院小师弟杨林,两个人聊的话题也颇为沉重,他本想插个话,略秀下存在感,或许能让祭酒大人记住自己,但又舍不得这恬静安逸的生活,还是算了吧,丘三平有些不自然的捏了跟腌黄瓜放进嘴里,脆脆的声音响起,穆玉的眼神不自觉的便望了过来
“梨花不是白色的么?丘三平,你家院子里的梨花怎么那么难看!”穆玉坏坏的着看向丘三平说道
“这。。这个,可能是日久天长,被厨房的油烟熏成这样的,大祭酒若看着不喜欢,我让人铲了便是。。。只是。。!”丘三平碘着个大肚子害羞的说道
“只是什么!”
“祭酒大人别误会,只是这树上每年结出的梨子真的挺好吃的!”丘三平捏着衣角有些委屈的说道
杨林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穆玉一脸嫌弃的转过头来表示不满的说道:“怎么了!”
“我就觉得这梨花挺好看,人间烟火的颜色啊!”杨林撇了撇嘴说道
“人间烟火?”穆玉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说道:“挺有趣的!”
“就只是有趣么?”杨林摸着酒壶瞪着穆玉调皮的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师傅已经走了,我要担负起书院的责任,师傅对我的期望太大了,可我却那么不争气!”
梨花树上的花瓣片片落下,是穆玉的情绪有些失落,还是杨林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想说出来,空气似乎凝滞了,也或许是这两个人想多了
“祭酒大人,不觉得我们俩这样有点酸么!”杨林笑着说道
“就你聪明,是吧!”穆玉撇着嘴说道
“去哪啊!”
穆玉没有回答,只是梨花落下的多了,每一片他都会认真的摸一下,再丢掉,身下都是花瓣
黄色的梨花越落越多,不轻盈,有些重,直直的坠了下来,砸到杨林的脑袋上,他也懒得去搭理,穆玉说的已经够多了,而他只是想去为他走一趟
“我替你去红尘走一遭!”杨林说道
杨林离开了,他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不知此去何处,左道天是他的老师,穆玉算是书院的祭酒,正好闲来无事,去看看,去走走,或许能为书院做些事,或许能为穆玉做些事。
太傅府的一处凉亭中,石桌上摆放着茶具,梅长龄直愣愣的盯着煮沸了很久的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的做一件无关紧要的闲事了
“是替穆玉去走走,还是自己想出去走走?”梅长龄看向一边发呆的杨林问道
“想去东边看看!”杨林望着远处说道
“有那么急吗,非要现在去,过了年你也才16岁,我还想亲自为你冠礼呢。”梅长龄说道
“我早就长大了,不是么!”杨林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梅长龄皱起眉头,狠狠的瞪了杨林一眼:“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非要说出来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去和送死没区别,为何不能再等十年!”
杨林沉默了,静静的站在凉亭外,眼神很是坚定,因为他已经三思,四思,无数思过了,于是他转过身看着愈发苍老的梅长龄说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和你们的担心,我不会轻易去送死的,只是想去看看,去感受下,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而且我长大了,不会胡来的!”
“那我安排两个人陪着你一起去吧!”
“太费事了,不用。”
梅长龄叹了口气,挥手招了招,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恭敬的走了过来,俯下身点了点头便走了,茶沏完,管家提着个小包裹又走了进来,放到石桌上便退了下去
“这里面有几颗珠子,一些散碎银两,还有通关的文件,不过出了东边便也没什么用了!出去走走也好,只要不是遇到道境之上,倒也没人可以难为到你!不管你到哪,都别忘了书院,别忘了那些还等着你回来的人,你四师兄楚怀仁前段时间还埋怨你没给他送刀去呢!”梅长龄站起来将包裹递给杨林说道
杨林看着梅长龄那两只苍老的手有些伤感,不知不觉中,他对书院已经有了些许依赖感,这便是家的感觉吧,眼眶有些湿润了,脸上却是笑着的
“早去早。。。。。”还没等梅长龄说完,杨林突然一下字抱住了梅长龄
梅长龄一愣神,却是两行眼泪流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才15岁出头的孩子,师傅被囚禁了,双亲已故,连左道天也死了,书院是他唯一的家,而他是他唯一的师叔,他真的,还是个孩子,当他扑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所有的感觉仿佛炸开了一般,太苦了,真的太为难这孩子了,这岂是几滴眼泪可以诉说的痛楚
太傅府的凉亭中只剩下梅长龄一人了,而杨林已经走了,此去不知几时回,炉子里的水已经烧干了,而梅长龄有些烦躁,因为他无能为力,所以此刻他的心境有些乱,思虑了片刻也只能回到书房中继续工作
穆玉站在书院门口,看着梅长龄的马车缓缓的路过,车上的门帘并没有被拉下,杨林落寞的脸庞被他看的清清楚楚,这位年不及冠礼的师弟尚且在为了他,为了书院努力着,而他又有什么理由自暴自弃呢,两人对视了一眼,穆玉递去一个腼腆的微笑,杨林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书院门口的那块石碑,就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