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兄弟，听你了讲了个把时辰，我这牛鼻子老道也算是开了眼。我在山中不过十余年光景，谁想到世道竟变成了这个样，今日境遇虽谈不上仙师说的沧海桑田，又能差到哪里去？”朱谢听了郭威的话不由地感叹道。
在谈话中，郭威说到了重新兴起的武举，说起了帝国边境东西突厥年年进犯的事。
朱谢说他年轻时，正好赶上了太祖爷于帝国境内遍开私塾启民智，他那肚中的几滴墨水都是那时候攒下的。受过教化的人谁不想将一身才艺卖于帝王家，因为当时朝廷正在州郡县改革且放出一批底层官员名额的口子，并公开选拔合适的人才。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本朝太祖草莽出身，虽因赫赫战功夺取了天下，但还是改变不了世家大族把持天下的局面，于是乎他老人家只得挑些忠诚于自己的人掺掺沙子。这本是一个让天下不知多少寒门子弟拍手叫好的举措，奈何最终还是在各势力集团干预下流了产。从那以后，多少有志之士上升帝国高层的通道被堵住了。
“你说当时我一个一门心思扑在圣贤书上的年轻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受不了累、出不了力，与其在家里受人白眼，我干脆一气之下离家做了道士。”说到这儿时，朱谢的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去了，一个汉子眼角竟还有几丝泪要留下。今天的人又有几个能明白他当时的苦闷？
接着他话锋一转，“也辛亏兄弟姊妹多，还有人能赡养高堂父母，不然我早就死了。你说说太祖爷当初给天下人摊的那张大饼多诱人啊，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你，哪里来回哪里去，有几个心甘情愿？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那些当时在庙堂上持反对意见的士族大夫该死！是他们让帝国失去了民心。太祖留下的功德他们还能消受几刻？我们这些老百姓是很蠢，是经常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牵着鼻子走。可当年的陈胜吴广都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年那些读过书，郁郁不得志的人有一天坏了起来，又该造成多大的恐怖？我自我预测一下，肯定比秦末热闹许多。昨日帝国不肯赏我一口饭吃，驱赶百姓做牛羊，因社稷初立鼓励百姓休养生息，天下人还能忍。今日帝国到处土地兼并，前朝的严酷刑法依旧不思改正，一股脑地萧规曹随，只怕天大的祸患早已埋了起来。今日帝国还能以有突厥袭击边陲作为外族矛盾来转移内部的腐朽不堪，若真到了有一天的摧枯拉朽，谁还能护得了庙堂上大人物们的万顷良田”，谁还能不停地给他们奉上美艳的妻妾，谁还能让他们的子孙后代骑在我们这些卑贱的人头上作威作福？郭兄弟，我问问你，谁还能愿意？是你，是我，还是咱们这小庙里的其他人？到时候不会出现挽大厦将倾的绝世人物，你可知道为什么？因为人人都想成为太祖第二，他赵家都能做得了天下，那不成我朱家做不成，还是你郭家也做不成？”
朱谢说道最后一句时，庙外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庙内些许松垮的窗户更是随着‘咣当、咣当’响个不停，天也随之阴暗起来，轰隆一声，一道闪电降下，接着劈断了庙门口附近一颗大树。这一苍天反应倒是让庙内很多人心里咯噔一声。靠在小庙承重柱上的王磊更是恼羞成怒，“姓朱的，你个乡野痞夫赶紧给我住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不怕遭到天罚么？”
朱谢听到这话冷笑一声，脸上露出甚是不屑的笑容，“董仲舒老夫子的天人感应学说我可是读过的，这上天也是可以罚君王的，若你不是郭兄弟的叔父我定当大耳刮子抽你，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要欺负我读书少不成？难不成你这做小本买卖的商人处处让人尊敬了不成？曹孟德与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你听过么？我俩兄弟自知位卑都不敢往深处想，老先生哪来的底气说我二人大逆不道？我逆了谁？又不道了甚么礼法？”说道激动处，动辄以道士自居的朱谢竟拍起了巴掌，不知在嘲讽谁。
朱谢的一席话惊醒了不少人，也説懵了王磊，他实在想不到帝国境内竟然有这样的危险分子存在？若这人真回了吴郡有朝一日也只怕是祸害。王磊轻轻地捋着胡须，他动了杀机，在王侍郎的潜意识里陈胜吴广不应该再出现，以他为代表的世族官员是帝国庞大的受益群体，这天下若是乱了，重新洗牌后，他家族又有几人能活下来？战乱时期世家大族再是被礼遇，遇到莽夫逃亡途中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红袖与添香见王磊这般恼怒，用那洁白的柔荑一个抚着自家老爷的胸口，一个在后背轻轻地拍着。
“都给我滚到一边去！”，王大人双手并用一个横扫，‘击退’了两个侍妾，没见过这架势的红袖与添香赶忙躲到一边偷偷抽泣起来。这一幕看的梦瑶恨得牙根直疼，对王磊心中又添了几分厌恶。在她看来老东西祸害年轻的姑娘本就罪不能饶恕，又打又骂谁还敢与之亲近？
朱谢本以为自己在山中修身养性惯了，没想到刚一出来就遇到了郭威，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多话了？
“郭兄弟我痴长你不少年岁了，说句不自谦的话，做你哥哥当是绰绰有余的，你敢不敢与我一起上庙外看上一看？这响雷打得好，不知击破了世间多少人的胆气。若朱某人真犯了忌讳，老天爷想来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若出去想必必遭不测，郭老弟敢不敢给我做个见证，我想老天爷是不会瞎了眼的！”朱谢不知怎的愈来愈霸气。
郭威面对着眼前的假道士，也是心情澎湃的很，没想到这天下与自己一般的野心家也是不少。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出身底层？
“走，朱大哥，我与你观上一观那被雷劈的大树！”郭威也是甚豪迈的回应道。
望着眼前这个约莫三尺宽的大树，竟被劈成了好几截儿，到处散落在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糊味，郭威心中一阵惊叹。接下来更令他癫狂的事发生了，朱谢又上前几十步，躲得郭威远远的，朝天上疯狂指道，“若小人有理，再来一道惊雷。”
待朱谢说完后，天空中半晌还是没有动静，郭威大声劝慰道，“朱大哥，你我刚才戏言罢了！”
话毕，一阵闪电又是划来，只是那惊雷响彻在郭威周遭，“卿无戏言，君亦无戏言”躲在庙门口的梦瑶小声嘀咕着，那一刻她不由得想到了气运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