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朱建怀等四名零时工,就连与此没有利害关系的个别老员工,也跟着参合进来,四名临时工更是各怀心思,暗地里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动作。
在那个城乡差距和工农差别巨大的年代,做了几年临时工,又面临难得的转正机遇,哪个不极尽全力?谁又甘愿落在人后?
心态正的老员工还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在一旁看热闹,好事者却正好相反,他们在暗地里指指点点,胡乱猜测。
有老员工告诉朱建怀,临时工转正,营业部主任有提名上报的权利,最终的决定权在县农行。
表面上,提名上报有一个在桌面上被公认的基本原则,那就是看谁的工作表现好。但是,工作表现有时不一定能起决定性作用,关键要看工作以外的各种关系。
论工作表现,四人中当属朱建怀最好;论起家庭条件或社会背景,朱建怀是倒数第一。他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至于他那个当村支书的大爷,先别说是否愿意继续助他一臂之力,问题是在这件事情上,就算愿意帮忙,区区一个村支书,也是力所不能及了。
轮休回家,午饭后,朱建怀和父母说起了单位有一个临时工的转正名额。听说有转正机会,朱显民两口子马上停下手中的活计,竖起了耳朵,当朱建怀说完详细情况,夫妻二人立马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过了几分钟,常桂华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单位也是,才给一个名额。人又不多,四个人一起转正多好。”
“你这话跟没说一样,要是他们四个一起转,那还有啥说的。”朱显民无可奈何地说。虽然是个农民,但他外出机会多一些,与社会接触面更广一点,对社会状况比妻子更加了解。
四个转一个,什么工作表现啊,都是次要的,关键看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背景,你就是工作表现再好,最多也是一个陪衬。他心知肚明,自己儿子缺少的,正是这样的社会背景。
在朱显民的记忆里,自家祖宗三代都是农民,就连姥爷姥姥和自己的岳父岳母那边,也没有一个在社会上有点影响的人物。
自己的亲大哥,在他那一亩三分地当然算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且不说这些年兄弟关系冷淡,即使自己拉下脸来再去求他,作为一个村支书,也就是本村人们拿他当回事,到了乡镇以上的层级,他比平头百姓强不了多少。
休息一天后,朱建怀回了单位。他走后,朱显民夫妻俩变得不思茶饭。他们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把所有能想到的社会关系和亲朋好友都想了个遍,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在这件事情上,他们认为没有一个亲朋好友能帮得上忙。
过了两天,朱显民夫妇正在地里干活,“三年前,有一次给咱们建怀提亲那个远方亲戚,你还记得吗?”常桂华突然问朱显民。
常桂华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平时只知道操持家务和下地干活,对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毫不知情,也不在意,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动起了脑筋。
“当然记得,乡里新开信用社要招临时工的消息,就是她告诉咱们的,要不咱们上哪儿知道?你问她干啥?”朱显民莫名其妙。
“不知道她那年想给咱们建怀提亲,提的是哪家姑娘。”妻子好像自言自语。
“你在想啥呢?”
常桂华半天没有回答,显得无精打采,干活也是心不在焉。“建怀不小了,该处对象了。”过了好一阵,常桂华又冒出来一句。
“这还用你说,二十三四的大小伙子,当然该处对象了,村里和他同岁的那几个,人家都当爹了。怎么,你有目标?”
“我只是随口念叨念叨,哪有啥目标。即使有,建怀也不一定能相中。”
“你先和我说说,你的目标是哪家闺女?”
“那年给咱建怀提亲那个大妹子,我知道她家大闺女和建怀年龄相仿,不知道她提的是不是她那大丫头。”
“你糊涂,她和你不是姨表姊妹吗?”
“什么姨表姐妹!只是论起来有这么点关系,我和她年龄差不多,从小要好,到现在又一直有联系。其实听老人讲,我和她就是要论,也是四五辈以外的亲戚了。”
“以前从来没听你说起这些,我只知道她姓梁,都不知道她叫啥名。”
“表妹叫梁秀芝。这不提起她了嘛,没事谁说这些啊。”妻子接着说:“她家是工农混合户,条件不错。不过她那大丫头小时候长得可不水灵,皮肤不白净,五官太一般,牙还有点黄。五六年没见了,不知道大了变没变。”
“她男的好像在县城一个什么单位上班吧?不过从来没见过。”
“你上哪儿见过?我还是在他们结婚那年见过一面,长相不如我这个表妹,个头倒不小,但人黑,小眼睛,招风耳,还有点水蛇腰。听我表妹说过一次,她男的好像就在银行上班。”
“对了,要不当年你表妹怎么知道咱们乡里要成立信用社,还要招临时工呢?”
“是啊,不过我就纳闷,你说当时她男的在县城的银行内部知道了消息,为啥不让她家孩子去报名呢?而且还把这个消息告诉咱们?我不信他两口子不想让自家孩子去。”妻子非常不解。
沉默了好一阵,朱显民若有所思,“谁不想把自己孩子弄到城里去上班,窝在农村有啥出息,除非是傻瓜。这里头肯定有原因。他既然从内部知道了消息,也一定知道招人的条件,我估计他知道自家孩子没有符合条件的,就打了退堂鼓,这很好理解。倒是你表妹及时把这个消息告诉咱们,我觉得不仅仅是你和她有远亲关系这么简单,也许还有其他蹊跷。”
“说说看,你觉得有啥蹊跷?”
“你还记得吧?她给咱们透露消息后,还想给建怀提亲。”
“是有这事儿,我记得建怀当场就回绝人家了。”
夫妻俩这一通回忆,朱显民把这当成干活时为了打发时间的闲聊,并未将其当回事。常桂华则不然,下午扯出这个话题就有她的目的。她要求早点收工,“晚饭后,你陪我串个门。”
“上哪家串门?”朱显民问。
“我那个表妹,梁秀芝家。”
“你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嘞,平时都很少提起,怎么刚一说完就要去她家串门?想你表妹了?”
“你不用这么多废话,陪我走一趟就是了。要是白天,我自己去,还不用你陪呢。”
当天的晚饭比平时早了半个多小时,夫妻俩吃完后,在地里干活或上学的孩子们才陆续回家。给几个孩子做了一番交代,他俩就往外走,临出门时,朱显民问用不用带点什么礼物。
“你还提醒我了,建怀上班那件事是秀芝给咱们提供的消息,咱们还从来没有感谢过人家。虽然最终起作用的不是她,但表示一下谢意也是应该的。你说给她拿点什么?咱家也没啥像样的玩意,地里种的家里养的人家也不稀罕。”常桂华有点犯难。
“她知道咱们就这么个条件,不行就把建怀单位发的防暑降温的一斤茶叶和五斤白糖给她拿去?”
“嗯,也只有这点东西还像回事儿。那就这样吧。”常桂华同意道。
表妹的家与本村隔着一个村子,大概六七里路程,走路需要三四十分钟。常桂华走在前头,朱显民跟在后面,他是第一次去这位表妹家串门。
一路上,夫妻二人说话很少,朱显民琢磨着,妻子这么心急火燎地急着去表妹家串门,她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