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帮龙雨嫣拾掇好房间时,天已蒙蒙亮。红衣洛雪兴许是呆得无聊,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而院子的主人,少女龙雨嫣,因为困乏,早早返回内屋睡下了。
折腾了这么一个晚上,周玄只觉比修炼还要辛苦,他望着总算干净的屋子,心里升起了莫名的小小成就感。就如他小时候,耍小性子时故意将自己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得到母亲的安慰后,便屁颠屁颠地又拾掇好。
经历过不凡之事的人,总能从平淡中寻到满足。这也是看似年纪轻轻的周玄,却这般老成的缘故。
“哎呀!”周玄忽然拍了一下额头,轻道一声糟糕。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此时,在另一座院子里,还有一人正趴在院中石桌上呼呼大睡呢。
他敛神静听,察觉内屋沉睡中的龙雨嫣呼吸幽缓,是熟睡的模样,于是便放心离去。
屋顶上,一个抱剑男子如雕塑一般端坐,那双眸子深邃如夜空,望着院中的少年悄悄离去,面无表情。
周玄如同丝毫不觉被人注视,出了院子后,远远绕过昨夜里闯入的那名妇人所在的小院,返回了龙应先的小院。
周玄轻推院门而入,发现龙应先果然仍趴在石桌上沉睡。桌上坛碗落了一地,竟然都未能惊醒他。
他去了一趟屋后,回来时龙应先刚好醒来。
龙应先醉眼看着腰佩双刀的周玄走来,眸子一亮,嘴角则挂起了歉笑。
“周玄兄弟,实在抱歉,愚兄不胜酒力,早早醉了,不过兄弟昨夜的一番箴言,龙应先铭记于心,一字不敢忘。”龙应先迎了上去,郑重抱拳,直称自己本名。
“应先兄言重了,那几句话只是小弟的浅悟,嚼两回就没味道了。”周玄笑道。
两人正打着哈哈,昨晚接待周玄的那个老奴忽然出现在门口。
这老奴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龙应先见到此人,却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朝着周玄抱歉一笑,算是下了逐客令。
周玄识趣地与主人道别,路过老奴身边时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深院外面走去。
龙应先坐回石凳上饮尽壶中所剩不多的酒水,脸上表情不可捉摸。
老奴关上院门,弓着年迈的身子缓步走到少主人身边,低身与后者说了句什么。
龙应先闻言,脸上浮起苦涩的笑容,兀自摇了摇头,紧接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院随着这声长叹而沉寂许久。
直至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越过院墙,照了进来。
朝阳很快爬上龙应先白皙俊逸的脸庞,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决然。
他将手中酒杯捏碎,显示此时的他已经下定决心。
……
江南叩响了龙应先小院的破旧木门。
看到龙应先住的地方,他也是有番不小的惊讶,心中警惕自然而然多了几分。
与周玄不同,江南对龙应先的了解,并不至于表面。
他有自己的渠道。
这也是为何,他此时能够站在这里。
佝偻的老奴开了木门,将客人直接请进了偏厅。
已经洗漱一番的龙应先端坐在主位上,目视着这个兴许比昨晚与自己畅谈半宿的周玄还要来得不简单的少年。目光里没有探寻的意味。仅仅是目视着后者乘着朝起的阳光进来。
龙应先未眯眸子,却将背光站着的来人看得清楚。
主人请了客人在首位坐下。
一盏以龙泉泉水煮的秋茗过后,却是客人先开了口。
“我是来谈一个交易的。”江南放下茶杯,微白的小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龙应先也微笑起来。
“公子提的交易,想必不简单。”
他没有用回江南的“谈”,而是选择了“提”,个中意味,江南自然明了。
龙应先说“不简单”,并非揶揄。
昨晚之事,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故而,他不用“谈”,有大半是谨慎。
江南不与他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道出了来意:“我要进剑窟。”
饶是以龙应先的城府,闻言,持杯的手也禁不住一颤,茶杯险些摔落地面。他苦笑着摇头道:“公子说笑了,此事我可做不了主。”
但凡在江湖上有些儿脸面的门派,都会有一或几处修炼禁地,是外人不能觊觎的。比如龙泉山庄的剑窟。
剑窟得名,源于这座外人绝对不知确切位置何在的洞窟内剑气沛然,数百年来延绵不绝。窟内剑气恣意肆横,便是天师强者,也不敢说闲庭信步。然而这凛凛剑气,无论其强横如何,却皆止步于洞口内一丈一十一。到了洞外,便再无气息流露。
相传,此处乃远古时期一条神龙羽化之地,而剑气,便是由神龙精气龙息所化。唯有身怀龙玉者,进入方能不受剑气侵袭。
不过龙玉全庄上下仅有一块,并非按照常理应在庄主龙敬渠的身上,自然,也不在他这名少庄主的手里。
他毫不思索地摇头拒绝,并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身为龙泉山庄的少庄主,却一步不敢踏入自家的修行禁地,
以他这末道尚且未入的资质,空手进入剑窟,无异于自寻死路。
“如果我有办法让少庄主安然进入剑窟,不知道我的提议,你是否就有兴趣?”
龙应先眉头一挑,面上表情却愈发平静,他没有给出答案,而是反问道:“这就是你的交易?”
江南摇了摇头,低着头轻泯一口微温的茶水,抬眼去看主座上的龙应先,道:“这只是我们进行交易的前提。我们的这次交易是各取所需,亟需。”
四眸相对,瞬间爆发出各异的光辉。
自然,未入修行之道的他们,光辉只有彼此可见。
龙应先只觉胸中涌起一股几乎难以压抑的急切,心脏跳跃如钟鸣,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颤动不已。
他的心境动荡如此,盖因江南道出的最后两个字。
亟需。
急切且不得不的必需。
如今,对于他龙应先,乃至龙泉山庄而言,急切且不得不的必需,正是他本身。
便是他们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面前这个少年,真的有办法吗?
对此,他不得不怀疑。哪怕,少年的的背景,很可能很强大。
龙应先久久没有开口追问,不知道如何问,也不敢问。
他怕自己猜错,更担心,真的错了。
江南似乎看穿了龙应先的想法,却未按照他无言的意愿将所谓的交易言明。
他看了一眼龙应先身后的墙壁,然后起身,竟是直接告别。
龙应先目送他离开,待后者跨出门去的那一刻,他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是山那边的人?”
去者脚下一顿,但并未回头,也未停下。
一顿之后,他便消失在逐渐炽热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