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陈居士向庙堂的后面去,此处光线晦暗,隐隐能看到两侧墙壁上一幅连着一幅的地狱图,森森然,真的好像进了阴曹地府,
“陈先生,你在这里做居士就是为了等我,”我问,
陈居士笑笑:“我都没指望能找到你,只是顺带手注意,其实我来这里,确实是出自最朴素的宗教情怀,很小的时候就听爷爷给我讲述地狱之类的神话故事,长大之后还看了神曲,对于古今中外的地狱体系愈发感兴趣,我喜欢这种氛围,也喜欢里面透出的世界观,”
他一边走一边捻着佛珠:“我特别信奉这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地狱的因果相报等同于西方语境里的末日审判,谁也跑不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弱点和缺点,都做过错事,难道人人都要落入地狱,”我问,
陈居士停下来看我:“那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怔住了,看着他,
陈居士笑:“这也是脱离地狱回归净土的办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喃喃了两句,
这时我们到了佛堂最后面,这里虚掩着脚门,打开门后,里面是一条古香古色的长廊,雕梁画柱,两边墙壁的画风变了,不再是地狱图,而是变成仙山云海,色调素雅,从刚才那么压抑的地狱里出来,看到这样的壁画,多少让人的情绪舒缓了很多,
陈居士没多做解释,顺着走廊往后走,我想想,既来之则安之,跟着走吧,
我们穿过走廊,后面又是一重大殿,的没有开灯,周围场景也看得不真亮,
陈居士随手在墙上按动开关,打开了灯,我这才看到大殿关着门,两扇门上刻着白无常的样子,看着还挺吓人,在门口坐着一个看门老头,穿着臃臃肿肿的工作服,正靠着墙打盹,
可能这人上岁数了,觉就多,现在没个游客,便在这里打盹混时间,
陈居士有些气恼,走到他面前拍拍手:“老金,醒醒,别睡了,怎么搞的,让你来就是成天睡觉的,”
这个叫老金的糟老头,睡的哈喇子都流出来,让陈居士叫醒,一时没缓过神,坐在椅子上擦着嘴角发呆,神情就跟老年痴呆差不多,
陈居士道:“还认不认识我是谁,”
老金看着他半天,这才慌忙说:“陈先生,你不在前面呆着,怎么上后面来了,”
“你们主任呢,”陈居士四下里看着:“我找来一个很特别的人,想让他过过眼,”
“主任啊,走了,家里有点事,走了,”老金说,
陈居士看着我无奈耸耸肩,我心往下沉,这么个不顺,完了,今天算是没指望了,
“他明儿能过来吗,”陈居士问,
老金摇头:“不道,”他们当地人,说“不知道”三个字,喜欢把中间的“知”给吞了,直接说“不道”,
陈居士有些不高兴:“整个一问三不知,那你把后殿的门打开,让这位先生进去看看,”
老金赶忙摆手:“不行不行,没有主任发话,这门不能乱开,你们要参观就到前面去,十八层地狱都有,够看了,”
我走过去低声问陈居士,后殿里是什么,
陈居士道:“后殿也是模仿的地狱,只是比较特殊,准确的说,咱们在前殿看到的是十七层地狱,这座大殿里是第十八层地狱,也就是无间地狱,”
我心念一动:“我只要进到这个门里,就能看到无间地狱什么样了,”
陈居士点头:“不错,连我都进不去,要进这座大殿必须要主任批准,这主任牛就牛在这,多少大款富豪花了钱想进去看看,人家都不批,你还不能硬闯,硬闯就没啥意思了,这老金头的工作就是在这里看大门,倒也轻松自在,庙里给开工资,挣的钱不比白领少,就这样还不知足,天天睡大觉,像你这样的老头现在找个这样的工作容易吗,偷着乐吧,”
老金头急了:“陈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天天在这守着门,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不睡觉干什么,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我也得有这个脑子,再说,这里是无间地狱殿,心理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现在回家走夜路都怕后面有鬼跟着,咱得讲理是不是,”
陈居士说:“你不爱干,有的是人干,”
这句话说得老金头哑口无言,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戴上老花镜翻着报纸,
“你们主任什么时候回来,”陈居士问老金头,
老金头有了脾气,头都没抬,瓮声瓮气地说:“不道,”
陈居士叹口气,对我挥挥手:“齐先生走吧,明天咱们再来看看,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走到老金头旁边:“大爷,你好啊,”
老金头看看我:“唔,唔,你好,”
“这里不让人进啊,”我说,
“没有主任的批条,不能随便参观,想进去看可以,先上医院做个体检,查查心脏啊什么的有没有毛病,别进去给你吓个好歹的,出点事算谁的,”老金头说,
“至于嘛,恐怖片我都看多少了,什么吓人的没见过,”我说,
老金头抬起眼看我:“这跟恐怖片能一样吗,恐怖片是什么玩意,都是人编的,这里是真实的,”
“怎么讲,真实的无间地狱,”我来了兴趣,
老金头咂咂嘴不说话了,继续看报纸,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陈居士拍拍我,示意走吧,
我跟着他回到前面,陈居士道:“一个糟老头,跟他说不着,等明天吧,等那主任回来再说,”
我问他主任是什么样的人,
陈居士告诉我,这个主任姓王,以前是县民政局的一个大官,后来退休了想发挥余热,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调到这座庙里当个主任,其实什么活儿都没有,成天端茶水看报纸,就算是庙里养着他,
陈居士叹口气:“当了几年主任,他现在也是皮了,动不动就请假,办自己事去,每个月工资还照开,再加上退休金,比一线大城市那些大公司的小年轻挣得还多,”
“佛前一粒米,大如须弥山,”我说:“他吃的是香客的香火钱,这笔因果债迟早得还,”
陈居士说:“但愿吧,”
到中午了,我们出了寺,在外面的野味一条街下馆子吃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庙香火鼎盛,相应的就在寺前开了长长一条野味街,
我们找的这家饭馆味道倒还不错,我和陈居士推杯换盏说了很多知心话,大部分时间都是他说我听,陈居士过得也不好,别看是跑买卖的生意人,挣了些钱,算是中产阶级了,可外面压债的很多,每一年过年讨钱要钱就跟打仗似的,家庭也不幸福,两口子现在冷战,老婆在外面另有新欢,还有个女儿,现在上小学,学习一塌糊涂,脑子不开窍,成天就知道看手机看平板,
说起来都是一肚子怨气,
我说:“陈先生,我说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也算是我的疑问吧,你在这里做居士,参悟佛法,慈悲行善,按说可以累积福德啊,怎么生活还会这样,”
陈居士有点喝高了:“小齐,不懂了吧,我现在积累的福德,不可能马上兑现,我是在为下辈子积德,”
我没说话,
陈居士说:“我这边杀人了,那边再做好事,修路修桥,就能把杀人的事遮过去,没有这么一说吧,我现在日子过得这么艰辛,也是上辈子的恶积累下来的,今生开悟,为来世准备吧,”
我点上一根烟,透过窗户看着远处山上的阴王庙,说:“佛教说的轮回转世,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真是有意思,不知道轮回是什么机制,能找到其中的规律就好了,”
“除非你有天眼通,”陈居士说:“观神鬼观因果,观十方世界观来世今生,观诸相非相观如来菩萨,”
我磕磕烟灰笑:“挺上口的,谱上曲都能唱歌了,”
陈居士还想说什么,可能是喝多了激动,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到前台把饭钱付了,告诉店家老板,让她拿一条毛毯帮着陈居士盖上,别让他着凉,
然后我走出饭店,一路回到了阴王庙,没有去前殿,而是到了后面的地狱殿,
我顺着走廊往后走,很快来到后面的无间地狱殿,这里亮着灯,老金头正在吃盒饭,吐了一报纸都是鱼骨头,
屋里飘着吃鱼的腥味,我摸摸鼻子走过去:“大爷,我又回来了,”
他看我:“你回来也没用,没有主任批条,谁也不能进大殿,”
“咱俩聊聊呗,”
“聊也没戏,”老金头呲哒我:“让主任发现,我就离下岗不远了,”
“非要等主任,我就看一眼,”我说:“我给你钱行吗,”
老金头看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