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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卷卷春巷去,柳絮翩翩柳叶飞。”
这是卫城最大的烟花地----“春柳巷”的名字由来。
一年冬去,春暖花开。暖得腻人的气息,从春柳巷中苏醒蔓延开。
一座三廊回楼的建筑,立于春柳巷最黄金的地段,壮丽而妖娆。三开的正门一丈外,红木漆的牌楼上,写着三个行书大字----杏春楼。
春风一过,杏春楼后院里那株枝繁叶茂的杏树,怦然绽放。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杏花,带着晨早的清露夺墙而出,在春柳巷中,占尽风姿。小股的螺旋风裹挟薄尘,带起三两瓣杏花,飘飘洒落在树下盛水的大缸里,引得涟漪荡漾。飞得远的,落在回廊上,染尘失色,又惹人怜惜。
恁好的春光,我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眼瞪着大厅里倒地横斜的桌椅,我的内心在咆哮啊在咆哮!
万万没想到,真是万万没想到!
前一秒我还兴致勃勃地赶往预订的酒店布置自己的订婚宴,下一秒就被史上最狗血的交通事故送上了黄泉路,结束了我即将走上巅峰的人生!
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那个骗子判官,说我阳寿未尽,只要到平行时空完成任务就可以重生。
马丹!魂穿到古代叫去平行时空?
被骗到这份儿上也不算什么,但是为什么到的地方是一个……一个天天现场直播小黄黄的地方?
明明人家在订婚之前都只和男朋友拉过小手,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事啊!
我真巴不得手里的扫帚变成金箍棒,杵死那送我来这儿的鬼差!
我深吸一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一看到手腕上那只黑乎乎的手环,就一阵光火。气到深处,连手带环往旁边的廊柱撞去。
廊环相撞,咔嚓一声,吓得我心里猛一咯噔,连忙捂住黑环,一番检查,幸好没坏。
这玩意儿要是破了,我估摸一辈子都要在这地儿当扫地丫鬟。
不行!这是坚决不行滴!
“哑奴!”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颇为慵懒的声音,吓得我赶忙立正稍息把手环藏进袖子里。完了抬头看去,二楼偏西凭栏处,半倚着一个妖娆的女人。
四月回暖,她只罩了一件短袄和薄裙,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明晃晃一朵引人流口水的娇花儿。
脑子里一冒出来这想法,我登时浑身一颤。
马丹,一定是最近现场直播看得太多,中毒了!
“不上来,要本姑娘去请你?”
楼上那位妩媚性感,说话傲气的娇花儿,是杏春楼的头牌之一,舒姬。
听说跳的一手好舞,凡是见过她舞姿的男人,都巴不得跪下给她舔脚趾头。
在杏春楼里,她是高高在上,引人注目的星辰明月,而我很明显就是低到尘埃,微小得渣渣都不剩的PM2.5。
偏偏这尊大佛还跟吃错药似的,隔三差五跟我玩找茬儿。然而我还得罪不起,只能当吃了一顿榴莲清炒黄莲拌苦瓜,再难以下咽也憋着!
默默感叹一气,把扫帚靠在廊柱上,我就提着右腿,一瘸一拐地从后厢楼梯上去,走向舒姬。
这一近了,看到没戴面具的舒姬,我才更是感慨,什么叫妖娆,什么叫名姬!
即便是慵懒地倚在凭栏处,随意的一个动作,都能和自身婀娜的曲线和雪白的肌肤结合起来,顾盼生辉间,让人目不转睛。
我还真是庆幸自己三观正,尤其是取向正常。不然真要被眼前这位从头到脚无处不散发诱惑的女人带到沟里去。
走到舒姬面前,我跟只小绵羊似的,恭顺地行了个点头礼。接着,就见舒姬将纤纤玉手伸到我面前,那洁白如玉的手心儿里躺着一小串儿铜板儿。
点一点,一共十个。
“呐,本姑娘想吃扶松巷诺记的如意糕。一盒九文,还有一文,赏你了。”
让我出楼去买东西,还给跑路费,这事儿听起来怎么比我重生了还不可思议呢?
我站在原地,不大敢接舒姬手里的钱。
我不知道舒姬以前有没有欺负过哑奴,但是自从我醒来,这人人前老好,人后使坏的伎俩,我体验了个实打实。
比如一个月前,卫城刚立春,我也刚来到这个世界,对所处的环境还处于一种相当懵懂的状态。
那天,我照常到大厅里打扫卫生,也不知道到底是我惹了她,还是她原本就看我不顺眼,一盆冷水,哇凉哇凉从二楼泼下来,把我唯一一件带了点儿碎棉麻的衣裳湿了个透心凉。那准劲儿,也是没谁了!
接着那天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
用古代的话来说,是遭了风寒。
在这个没有任何有效退烧措施的地方,普通人遭了风寒都等于离死不远了,更何况我一个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丫鬟?
只是单纯地被关在柴房隔离而不是直接扔出杏春楼,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根本不奢望有神仙来能救我。
已经死过一次,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再这么狗血地再死一次了。
所以即便我烧得人畜不分,还是顽强地在柴房里头,把从小学到大学的广播体操,坚持不懈地做了起来。
一遍一遍又一遍,靠着我强大的意志和出不完的汗水,终于转危为安,再次生龙活虎地打扫卫生。
为此,花妈妈还破天荒笑眯眯地问我治风寒的法子。然而我口不能言,啊啊啊地做了半天运动表达,却被说成烧坏了脑子……
回想被关在柴房里的日子,除了看后门的小丁和杏春楼的二老板花叔来看过我,就只有这位高高在上的舒姬姑娘的丫鬟。
主子不来丫鬟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更何况天天被咬?
现在这位蛇蝎美人儿突然对我大发善心,我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舒姬对我的迟疑相当不满意,扶了扶头上的翠屏钗,朱唇一瘪:“给脸还不要脸了?让你去买是看得起你,你磨磨唧唧什么?”
卧槽,脸色变了,这是要发脾气的前奏啊!
这位主一贯脾气差,要是等她一吼,整座楼的人都要被吵起来。到时候,被花妈妈逮到,自己还不死的干净利落?
心头一颤,我立马接过舒姬手里的铜板,转身就走。没跑两步,却又被舒姬叫住。
“戴着咱们楼里的面具出去,谁敢卖糕点给你?”
听到舒姬的话,我立马转过身来。
舒姬说的没错。
杏春楼的姑娘,都有一张特殊的面具,有的是兔子,有的是狐狸,有的是鱼……
反正就是一堆的动物诱惑。
那张面具,她们也只是在晚上开楼待客的时候戴,平时没有人戴。即便是被人请到外面,也只是戴帷帽,绝对不会戴面具。
但是因为哑奴的脸实在是丑得太过于惊心动魄,所以花妈妈不允许摘下面具。
因此,哑奴就成了杏春楼里唯一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时辰都戴着面具的人。
而那个哑奴,也就是现在的我了。
“带这个。”
舒姬不耐烦地扔了顶黑纱帷帽给我。
哇,当时我那个心情啊,简直叫一个感动!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舒姬那张妩媚到令人讨厌的脸,挺真善美的!
冲着她考虑这么周全的份儿上,我决定原谅她以前的无理取闹。
接过舒姬手里的帷帽戴好,再把面具解下来藏在怀里,我就心情愉悦地下了楼。
春柳巷里的街楼,白日里基本都关着门。
因为官文规定,城内不得白日宣小黄黄。所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安静地像一条弃巷。
守后门儿的小丁,平时和我关系不错。看他睡得正香,我也懒得把他催醒,开了门,就猫着身子出了杏春楼。
帷帽前的黑纱,质量真心不怎么样。任凭我怎么瞪大眼睛,也还是看不清前头的路。
我索性撩起,结果迎面走来的一个素衣男人,一看见我的脸,当即吓得屁滚尿流,一晃眼就没了影儿。
男人夸张的反应,直戳了我心口一下。
长得丑,怪我咯?还不是那个送我到重生道的鬼差不尽职!
我忿忿然放下黑纱,秃眼盯着眼前的路,一瘸一拐,到了春柳巷外。走到三岔路口,看着前后左右完全没差的巷子时,我有点……懵逼?
舒姬好像忘了告诉我,扶松巷怎么走。
秃秃盯了一圈,我决定往左转。
为什么呢?
直觉!
女人的直觉,在这种时候,一般都很准!
我坚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转了左边的路,果然越走越热闹,来来往往的行人,走街串巷吆喝买卖的商人小贩,终于有了点儿古代城市的生活气息。
只是这走啊走啊走啊走,没见着一家卖糕点的,倒是见到不少炉火旺旺的打铁铺。
一路走到尽头,盯着一丈开外黄土夹杂着乱石堆砌成的城门,某人帷帽下的脸色略尴尬。
好像走错了……
再来一次,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直走左拐再右拐!
嗯,就这样!
想好接下来的路,我立即转了向,这一次,我凸直了眼睛,看清路两旁的店铺,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很出名的诺记糕点铺。
然而无数路走下来,卖各种玩意儿的店我都看了不少,唯独没有半家糕点铺的影子。
实在是精疲力竭累的不行,我果断停下来,靠在路边,捶着可怜兮兮的右腿。
正当我看着来往行人,郁闷这古城怎么那么大的时候,路上突然经过了几个人。
他们手里,拎着一包东西,里头的香味儿好巧不巧地飘了出来,又好巧不巧地钻进了我鼻子里。
好香!跟杏春楼里那些姑娘吃的糕点味道一模一样!
“咕噜……咕噜……”
兴奋还没过,扁平的肚子已经配合地打起了节奏,我不自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枚铜板儿。
盯着上头有些斑驳的“开元通宝”四个字,我心一定,连忙放回怀兜起身逆着几人的方向赶去。
走了不过两刻钟,果然看到一家糕点铺。
那糕点铺招牌上写着大大的“诺记”两个字,招牌下排着长长的队。
抬眼看看天上灼灼阳光,我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等买完如意糕,我一定要去刚才路过的那家生意兴隆的包子铺买一个又大又香的包子!
肉馅儿的!
太辛苦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看到陆续又来了不少人,我赶忙提着右腿一颠一颠跑过去。
“客官,想买点儿什么?本店有各种糕点,任您挑选!”
排了两刻钟,我终于见到了店铺里那一直乐呵呵招呼客人的伙计。听到他不厌其烦地说出开场白,我迫不及待把准备好的九文钱递过去,然后指着铺子里挂着的写着“如意糕”三个字的幌子,睁大了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兴奋得无以言表啊。
那必须兴奋啊!
到了这边,我每天都是冷汤下馒头,一点儿油腥儿都没见着,胃早就寂寞空虚冷了!
今天终于有机会开荤,能不激动?能不激动?能不激动吗!
伙计接过我递来的铜板儿,数了一数,又盯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一时皱了眉,有些迟疑地求证道:“客官要买如意糕?”
当然啦!当然啦!我都指得那么明显了!
我唯恐伙计看不清我点头的动作,还特地狠狠点了一下,一下不够再加一下。
伙计的面色却没有好转,他拖长话音说道:“客官,咱的如意糕是十文一份,您看,招牌上写着呢!你这……还少一文呐!”
少一文?
怎么会?舒姬明明说是九文,我明明看的也就是九啊……
带着惊奇的表情,我扬起了头,看向写着如意糕的幌子。灰蒙蒙的纱外头,一个黑色大写的“拾”字印入我眼帘。
噗呲……
我听到自己的心碎成了渣渣。
那是“拾”,不是“玖”!
“前面戴帽儿的,还买不买啊,不买赶紧让开!”
听到后头一人粗鲁地催嚷,我身子一颤,连忙把怀里那一文掏出来。天知道要把它拿出去我要下多大的决心。
最终,我还是一狠心一闭眼,把它飞快地丢到了伙计手里,然后抱紧了双手,心怕自己一后悔会把那个铜板儿抢回来。
伙计接到铜板,再次清点一遍,朝已经快痛哭流涕的我道了一句“稍等”,就转身朝铺里高声叫道:“如意糕一份!”
拿到了如意糕,我的心情一点都不美丽,真的不美丽!
特别是闻到前头巷子飘过来的肉味儿,我真的哭了。
等我心情平复下来时,我已经出了扶松巷。
头顶的太阳也有点儿暖得过头,我抬头透过黑纱看了一眼,猛然发现太阳竟然已经到了正中央偏南的位置。
中央偏南,那意味着已经到了午时。
乖乖!
未时初刻,也就是接近下午一点前后,杏春楼都会例行点名查房,查到不在的人,一律归为私逃。
私逃者,一旦被抓回楼里,只有一条路。
死!
杏春楼之前有个小厮,叫三儿。跟我一样,长得丑,所以和我轮流负责在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出来,打扫楼里的卫生。
前几天,被一个姑娘支出来送东西,因为没赶得及在未时初刻回去。被查到之后,被花妈妈直接上板子。
他有叫屈,可是一板子下去,屁股就裂了,嘴里也没了声儿。
三板子下去,没了气儿。
而那个支使他出来买东西的姑娘,从头到尾没有吭过一声儿。
他死后的模样儿,我见过,现在想起来都让人浑身肉颤。
我还什么都没干,我不想死!
不管是不是舒姬要整我,我都不能死!
心下一定,我立即加快了速度。
刚才走街串巷浪费了很多时间,但我也有了意外收获,那就是把卫城的布局基本搞清楚了。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东西方向为民房居宅,南面是城门,北面是府衙。
南北交接的道路和东西向的民房前面的地段被分成了四个市集。各个市集卖不同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段后,又是不同的生意坊。
诺记在的扶松巷,在东南向,这边是专门卖吃的。杏春楼在的春柳巷,在东北向,是专供娱乐的场所。
从扶松巷到春柳巷,只要横穿中间的大路,再过两条巷子,就可以到。
明明两刻钟就可以走到的地方,之前却因为我不识路,走了无数的冤枉路。现在我脑子里一片清晰,即使腿瘸,也能够在未时初刻之前赶回去!
然而正当我横穿那条大路的时候,街头突然横冲直撞进来一匹烈马,发了疯似的往前跑。
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近在眼前。
这熟悉的一幕,和我生前遭遇的那场车祸画面诡异地重合。
也是这么突然而然,一辆车就嗖一下闯了过来……
黑纱外一个巨大的马腹晃过,我还没来得及回神,肩头立马遭受一个狠狠的马蹄踹。
噗通一声响,摔了个狗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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